他伸了个懒腰,掀开帘子,问:“这是到哪儿了?”
“兴化。”
朱翊钧半眯着眼:“这地方听着有点耳熟。”
马车停在一处小溪旁,朱翊钧洗漱完毕,换了身干净衣物,这才进入县城。
兴化县今日很热闹,因为本地的一家乡绅,今日为父亲举办九十大寿,乡亲们都可以到他府上赴宴。
朱翊钧爱凑热闹,看到人群络绎不绝的往一个方向走,也打算过去看看。
他们来到一处府宅,大门上悬挂的匾额写着“李府”,门打开着,有家丁在外面张罗,无论男女老幼,都热情的往府里引。
朱翊钧走到门口,兴化县并不大,家丁不认得他:“这位公子瞧着眼生。”
朱翊钧道:“途经此地,听说此地有免费的酒席,特来讨杯酒喝,可欢迎否?”
家丁见他衣着不凡,向来也不是蹭吃蹭喝,挑事之辈,便热情的将人迎了进去:“欢迎欢迎!看公子也是读书人,我家老爷平日里就爱交友论道。”
() “公子,里边请。”
李府的院子很大,此刻为了给李老太爷贺寿,摆满了大圆桌,前面留给贵客,后面的桌子,乡亲们随便坐。
朱翊钧找了个老人多的桌子,坐下来听他们闲聊。
“李老爷以前在京城可是当大官的。”
“虽然以前是大官,回乡之后,见了乡里一点也没有架子。”
“每年秋收,他都亲自来田里关心收成。”
“前些年,咱们这儿的年轻人抛舍礼制、相互欺凌、放纵奢靡。”
“李老爷亲自为咱们订立相约,还写了份《乡约事宜》,分发给每家每户。”
“李老爷是咱们兴化县唯一的状元郎,是我们的骄傲。”
“……”
听到这里,朱翊钧才恍然大悟,这位李老爷竟也是一位故人。
待到李老爷扶着双亲出来,朱翊钧才确认,此人正是当年称病致仕的内阁首辅李春芳。
李春芳端起酒杯,向前来为父亲贺寿的乡亲们进酒,朱翊钧长身玉立的站在远处。
第一眼,李春芳只觉得此人眼生,多看一眼就眼熟了,但却想不起来是谁,定睛再看,像,太像了。
他快步上前,站在朱翊钧不远处,皱眉看了又看,忽然瞪大了眼,张嘴要说什么,朱翊钧却抢先一步,上去握住他的手:“李老爷,恭喜恭喜!”
“啊~”
李春芳看着他,热泪盈眶。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朱翊钧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团子,仍旧是今日这般,突然到访他的府上。
那时,他还只是礼部尚书,正在为入阁而努力。雇徐渭做门客,帮他做文章讨好世宗。
小皇孙说,他不用请人代写青词,也能入阁。
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他就被任命为武英殿大学士,入阁理事。
后来,他被高拱逼退,那时朱翊钧还只是太子,就已经比他的父亲更加具备君王品质。
如今,他已经登极四年,虽然李春芳不在朝中,但朝廷颁布的政令,他也有所耳闻。
有的利国利民,有的违背祖制,无论如何,都很符合李春芳对于这位小皇孙的印象。
朱翊钧笑道:“我曾经吃过一种点心,叫阁老饼,味道不错,不知李老爷府上的厨子能不能做?”
“能做!能做!”
外面人多嘴杂,朱翊钧提议去他的书房,李春芳便亲自将人迎了进去。
书案上有许多手稿,朱翊钧随意翻看几篇,分别是《重修范文正公祠堂记》《重修烟雨楼记》《重修泰兴县儒学记》,看来,李阁老的退休生活过得格外充实。
事实也的确如此,六十多岁,双亲尤在,这已经是人生一大幸事。再加上身体硬朗,时常三五好友,游山玩水,写词作赋,日子别提多惬意。
阁老饼很快端来了,朱翊钧拿起一块咬下去,品味一番,笑道:“和小时候在你府上吃过的味道不一样。”
李春芳赶紧说道:“臣让人重做一份。”
朱翊钧摆手:“不必了,这个也不错。”
“今日偶然来到你府上,恰巧是你父亲九十大寿,我也未准备贺礼,赐你一袭蟒袍吧。”
李春芳受宠若惊,赶紧跪下磕头谢恩。
这一路走来,朱翊钧见到了陈以勤,见到了徐阶,现在又见到了李春芳。除了徐阶,其他两人反倒比在京师为官之时过得更加顺意。
看来,有些人天生适合当官,有些人,远离官场未尝不是幸事。
朱翊钧来到在扬州府只待了一天,瘦西湖转一转,便继续北上。
接下来,他巡视的重点是漕运和黄河。
他打听了日子,一早来到运河边上,官兵正忙碌着,督促雇来的工人将今年江南地区新收上来的粮食,一袋一袋往船上搬运。
朱翊钧站在不远处,看着码头井然有序的干活儿,很满意。
此时,张简修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你看!”
朱翊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码头不远处,漕运总兵正在亲自监督指挥,此人正是朱翊钧的姨夫,平江伯陈王谟。
张简修让他看的,也不是陈王谟,而是陈王谟身边一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