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负手站立,压迫感油然而生:“换个时间,换个地点,该说的总要说,到时我可不保证王锡爵能全身而退。我现在是给你个机会,要不要把握住全凭你自己。”
王小姐终于察觉出他这话不对,侧头去看他身边那几位,个个都不是寻常人。
她忽的想起,前些日子听父亲和王世贞提过,朝中有言官弹劾他们,眼前这人,是否就是朝廷派来的?
听他的意思,在这里说
,还能对父亲网开一面,到了衙门,那就得秉公处理了。
王小姐权衡良久,终于决定向朱翊钧吐露实情:“有一日,王世贞来我家,听说我在家代发修行,便提出要与我论道。”
“我父亲起初不以为意,但王世贞与我论道之后,便与我父亲闭门商议。”
“我并不知道他们商议了什么,但当他走出父亲的书房,便要拜我为师。”
“那些小时候的梦境,拜谒真君使者和西王母,昙鸾菩萨化身,通过试炼,数次梦见真君口授真经……如此种种都由我爹与王世贞安排。”
朱翊钧笑道:“主要是王世贞这个文坛领袖发挥想象力吧。”
王小姐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再后来,我爹和叔父也拜我为师,越来越多文人到我家拜访,也要拜我为师。”
“渐渐地,人越来越多,王世贞以我的名义创立‘恬澹教’,在问梅阁为我安排一间精舍,让我每日为众人讲经。讲经七日,闭关一日。”
朱翊钧道:“看来,今日正是你的闭关之日。”
王小姐皱眉:“这几日不知怎的,王世贞取消了所有讲经,我爹特意嘱咐我留在问梅阁,像是什么人来了南京。”
朱翊钧没接她的话,继续问道:“‘恬澹教’是个什么教?”
王小姐不答反问:“公子认为‘恬澹’是何意?”
这个难不倒朱翊钧:“太古之民,淳厚敦朴,上圣抚之,恬澹无为。乃是清静淡泊之意。”
王小姐赞道:“公子博学。”
朱翊钧明白了:“所谓‘恬澹教’表达的是与世无争的、淡泊名利的心态,抑或是官场失意的豁达。”
说到这里,他露出个轻蔑的笑:“王世贞,南京大理寺卿,正三品。王锡爵,国子监祭酒,正四品。”
“他俩还不满足?”
他俩当然不满足。
王世贞的同年中,李春芳、张居正都是首辅,三甲的殷士儋也是次辅,汪道昆现任兵部尚书,就连吊车尾的殷正茂也是南京户部尚书,掌握整个应天府的经济大权,也比他这个南京大理寺卿风光许多。
他家世代为官,他本人又颇受江南文人追捧,在官场上却总是混得不如意。
王锡爵更不用说,他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一直在翰林院供职,曾是穆宗的讲官之一,下一步就是入阁拜相。他的同年申时行已经是次辅,余有丁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就他,被高拱赶来南京。多次向张居正示好,想调回北京,张居正却始终不搭理他。
“我听说,有许多浙江文人反对王世贞。”
王小姐的话唤回了朱翊钧的思绪:“为什么反对他?”
“反对他提倡的摹古之风,称他为‘妄庸巨子’。”
朱翊钧想起曾经徐渭对王世贞的评价,这倒是对上了。
他又找王小姐要了一份弟子名单,这些人基本可以归结为两大类。
一类是仕途不顺,或者
说因为反对张居正,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的,另一类,是即将参加科考,而反对张居正改革的人。
如此看来,王锡爵和王世贞打造昙阳大师的形象,就是为了笼络这帮文人。
而他们真正的目的,归根结底,也不过两个字——争权。
他们在朝堂上争不过张居正,就想着另辟蹊径,在朝堂之外,构建新的文化与信仰体系,通过塑造出昙阳大师的形象,掌握文化与信仰的解释权。
当朝堂上,与他们有着共同信仰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有了与张居正争夺掌国的权力。
真是下了好大一般盘,而当朱翊钧审视那份名单时,惊讶的发现,如此荒诞的计划,竟然正在一步一步达成目标。
至少,昙阳大师的人设已经立起来了,从文人士大夫到普通百姓,追捧和信仰她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当做是一种潮流。
他们只需要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制造一个热点事件,将大众的情绪推向顶点。
而冯保知道,这个恰当的时机是张居正“夺情”,热点事件则是昙阳子在未婚夫墓前坐化飞升。
至于王小姐本人是真的羽化成仙还是中毒身亡,解释权在王锡爵和王世贞手中。
对于王锡爵来说,一女儿不过就是个工具人,与其在家中吃闲饭,不如利用特长创造价值。
对王世贞而言,掌握了昙阳大师这个神仙化身的形象,就等于他仍然控制着整个江南地区的文人圈。
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朱翊钧觉得,这个持续了几年的“造神计划”,到此也该结束了。
三日之后,王锡爵接到圣旨,皇上宣他携次女王桂觐见。
王锡爵本打算派人通知王世贞,但来不及了,太监和锦衣卫要他们父女一人立即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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