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先送张懋修回家,马车上,张懋修看看朱翊钧,欲言又止。
朱翊钧问他:“种地辛不辛苦?”
张懋修点点头:“辛苦。”
朱翊钧又问:“种地辛苦还是读书辛苦?”
张懋修却说:“我不觉得读书辛苦。”
朱翊钧摸摸他的耳朵:“是,我们懋修要考状元的。”
“像杨慎那样的状元。”
张懋修心中有目标,终有一日,要像杨慎那样,成为首辅家的状元。
这可不容易,在明朝,贫苦出身高中状元那叫光耀门楣,首辅的儿子但凡名次考得高一些,那些言官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唯有杨慎,他爹杨廷和历事三朝。两朝首辅,而他这个状元,却是真才实学,人人服气,言官们屁都不敢放一个。人家的才学和著作摆在那里,十一岁能写出“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翠苔之骨”这样的句子,还能拟写拟作贾谊的《过秦论》。
世宗驾崩之后,杨廷和父子平反,朱翊钧读过一些他的著作,看到喜欢的,也偶尔写信与张懋修讨论。
张懋修心中有了目标,读书的苦自然也不觉得苦了。
他却咬了咬下唇,又偷偷看了朱翊钧一眼,仍是有话想说。
朱翊钧仰靠在马车里:“想说什么就说吧。”
张懋修又垂下眼眸,小声道:“我仍是觉得,那些孩子该去读书。”
“是。”朱翊钧没有否定他的说法,却看向冯保,“大伴,你说说那些孩子为什么没去读书。”
冯保叹一口气:“读书需要去私塾,私塾读书需要向父子奉上束脩之礼。三公子也听到了,收成好的时候,才能勉强填饱肚子,收成不好,就得饿着,哪里有闲钱给孩子读书?”
张懋修说:“不读书,长大之后也只能种地,勉强填饱肚子。他们的孩子也只能种地,勉强填饱肚子。孩子的孩子也一样,子子孙孙都只能勉强填饱肚子。”
“可是,只要克服困难,努力读书,考上功名,做了官,将来他的子孙也能读书,考功名、做官。”
张懋修想了想:“就算不做官,识文断字,也总能做些别的糊口。”
朱翊钧赞同的点点头:“懋修说得对。不过,所有人都不想种地,去读书,想做官,那就没有人种地了。”
“没有人种地,大家吃什么,朝廷也不需要那么多官吏,最后那些书读得不好的,还是得去种地。”
张懋修捋了捋这个逻辑,发现他说得没毛病。
一旁的冯保则是再一次对朱翊钧刮目相看,他说的这个道理,总结起来有一个词,叫内卷。
张懋修顺着他的思路说道:“反正都是种地,何必浪费时间读书,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朱翊钧坐正了身体,“种地也需要读书,只不过,读的不该是圣贤书。”
张懋修惊讶道:“那该读什么书?”
朱翊钧皱起眉头:“应该读那种能收获更多粮食的书。”他又看向冯保,“大伴,这算不算自然科学?”
冯保点头,温柔笑道:“算。”
张懋修摇摇头:“我没读过私塾,也没去过书院,但我知道,私塾和书院读的也是圣贤书。”
“大哥二哥都在国子监读书,除了《四书》《五经》,还会学一点骑射、算学和回回文字,但也不学如何种地。”
朱翊钧抬手,搭在张懋修肩膀上:“那你要努力了。”
张懋修问:“努力什么?”
朱翊钧笑道:“努力考状元,当上国子监祭酒,开设新的学科,让更多孩子读书。”
“说不得以后科举考试也不只考八股文和策问,也考别的。”
国子监祭酒,不仅掌管国子监事务,更要负责全国的教育工作。
这个饼画得不错,张懋修听完很是憧憬,考状元的动力更足了。
朱翊钧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忽然喊道:“停车!”
他拉着张懋修从马车上下来,不远处的胡同口,正是穆宗喜欢的那间果饼铺。
几年不见,果饼铺又多了个小朋友,约莫三四岁,踮起脚尖,看着小摊上的点心流口水。
朱翊钧背着手,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想起那个叫刘大实的孩子。
张懋修张了张嘴,不知该称他“陛下”还是“哥哥”,最后还是轻声唤了声:“哥哥。”
朱翊钧回过神来,问道:“简修爱吃什么?”
张懋修笑道:“他呀,什么都爱吃。”
朱翊钧让王安去买了几大盒果饼,自己留了一盒,剩下的给张懋修:“今天不小心劈断了他的桃木剑,买些点心哄哄他。”
“你拿回去,叫上嗣修和若兰一起吃。”
“……”
九月九日这天是重阳节,宫里有登高的习俗,朱翊钧一大早来到慈宁宫,准备陪皇太后去登万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