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猜到了隆庆和高拱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维护孟冲。
不能叫维护孟冲,准确的说,是维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孟冲只是个太监,他的死活,无人在意。
朱翊钧学了几l年兵法,所谓谋略都是相通的,用在朝廷争斗上也是可行的。他提前就已经思考过,隆庆和高拱不愿罢黜孟冲的原因,也想到了让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昨天还专门把自己的想法和张先生说了说,征求他的意见,张居正觉得他的想法不错,定能除掉孟冲。
朱翊钧翻看那些弹章,忽然问道:“这上面说,孟冲敛财数十万两白银。”
“这些银子是哪里来的呢?”
这话算是问道点子上了,张居正立刻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太监贪赃的钱从哪里来,当然是从皇帝口袋里来。
皇帝又不搞生产,他口袋里的钱从哪里来,当然是从太仓银提出来的。
简而言之,太监敛财,贪的是皇帝的钱,也是国库的钱。
隆庆不算是个大方的皇帝,他身边那些太监,再怎么受宠,从未赏赐过金银。宠幸哪个后妃,赏赐些珠翠首饰,那也还在皇宫,妃子都是他的,金银珠宝自然也是他的。
隆庆的钱主要都花在两个地方,一是选秀,二是织造。光这两样,每年足够让几l十个太监赚得盆满钵满。
司礼监太监敛财,还有一个主要来源,那就是受贿。
许多朝中大臣,想要升官,或是调任个肥差,贿赂吏部或内阁即可,要是想出任六部尚书,甚至入阁,须皇帝亲自任命,那就得贿赂他的身边人。
他的身边人除了后妃,就只有太监。后妃外臣见不到,太监休沐可以出宫,在皇上跟前又说得上话,自然是大臣们争相结交德比对象。
高拱能被复用,殷士儋入阁,靠的都是太监。
隆庆想想马上就到春天了,是选秀和织造的日子,没有几l十万辆白银下不来,提个太仓银,就跟要了户部尚书老命似的,想要三十万两,好说歹说,还得被他们轮番上疏骂一顿,最后却只能到手十万两。
那怎么够?
孟冲已经养肥了,虽然有点舍不得,那还是宰了吧,既能让群臣闭嘴,又能有一笔不菲的收入,两全其美。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太监,这个称心的没了,还能找下一个。
病榻上的隆庆闭上眼,一言不发。
“唉!”朱翊钧轻叹一口气,忧心的看着隆庆,“多少银子也没有我父皇的身体重要。”
说着他还握住了隆庆露在被子外的手,小心翼翼的避开手腕把那未结痂的热疮露出来:“我只希望再别有什么人,什么事打扰他。让他静养些时日,快快好起来。”
“我已经失去了皇爷爷,不能没有父皇。”他最后看向高拱,“高阁老,你说是不是?”
“……”
归根结底是皇帝沉迷声色
、自制力差,才给了这些太监可乘之机。
高拱自己就没有这些兴趣爱好,他只有一个接发妻子,连个妾室也没有,一心一意搞事业。
虽然是实话,但可不能往外说。皇帝就是他最大的靠山,皇帝活得长久,他的地位才能稳固。
来的时候,高拱想了一堆帮孟冲求情的说辞,一个字还没出口,就被皇太子堵了回来。
看皇上的意思,也要放弃这个厨子了,他只能牺牲掉自己在宫中的一位盟友,对隆庆说道:“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当务之急是将养龙体,这些琐事当由内阁为陛下分忧。”
话说得很漂亮,核心思想只有一个——内阁绝不放权。
很快孟冲被抄家,同样发配到南京守孝陵去了。他的前辈陈洪和腾祥,在前往孝陵的第二年就死了。
太祖高皇帝驾崩时,后妃、宫女、太监加起来,殉葬人数多达九十人,两百年间,这些人显然不够用,犯了错的太监,被发配去守孝陵,通常都活不了太久。
这些年来,科道官就隆庆身边这些太监,多次上疏弹劾,就算证据确凿,隆庆也诸多偏袒,对言官贬谪、外放都算手下留情,先廷杖再罢官,甚至流放也是常有的事。
皇太子从不轻易出手,但隆庆身边得势的太监,最后都由他出手解决掉的,简直是大快人心。
隆庆的身体时好时坏,别说上朝,就算到殿外走两步也困难。偶尔在朱翊钧的搀扶下,下床走两步,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
他精力不济,也没法处理国事、批阅奏章,干脆下了到谕旨,自己要安心养病,让皇太子监国。
皇太子虚岁十三,周岁十二,说到底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自己还在读书,监国无非是个形势,实际国家大事的决策权仍然在内阁。
高拱是内阁首辅,大事小情自然也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朱翊钧为了方便照顾隆庆,处理奏章,干脆搬到了乾清宫,又住回了他曾经住过的东暖阁。
那晚,他提着七星闯到隆庆跟前的事迹早已在后宫传开了,那些个莺莺燕燕,就算想趁着隆庆生病,到御前刷一波存在感,碍于皇太子的威慑力,也不敢来了。
皇太子太忙了,每日要读书、要批阅奏章,还要照顾父皇。他只得早期半个时辰,天未亮就在早春的风雪中练功。
那些看似纷繁复杂的国事,于他而言倒是不那么费神。他在世宗身边长大,奏折就是他的课外读物。奏章中,哪些是废话,哪些是重点,哪些有夸大的成分,哪些细节容易被忽略,他快速浏览一遍,就能提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