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通知张居正,会揖马上开始,请他过去。
张居正对朱翊钧说道:“殿下请。”
朱翊钧惊讶道:“我也去吗?”
张居正笑道:“殿下也该对内阁有所了解。”
所谓会揖,就是每月初一、十五,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到内阁拜见各位大学士,以汇报工作的名义,让各位阁老了解近来朝中的舆论风向。
不过今天的会揖还有一个特别安排——今年的新科进士在各部的观证期结束,已经分派到各地上任,留在京城的,年轻的给事中和御史今日第一次拜见阁臣。
朱翊钧和张居正一起进去的时候,几位阁老已经陆续到齐了,朱翊钧打眼儿L一扫,还差一个人没到。
朱翊钧有预感,张居正跟他说的热闹,很有可能和这个没到的人有关。
屋子里人多,除了内阁几位大学士,还有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众人相互寒暄,年轻的官员忽略李春芳这个名义上的首辅,首先拜会高拱这个实际上的首辅。
就算刚踏入仕途,这些大臣也个个都是人精,谁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
朱翊钧走在张居正的身后,进去之后,就闪身站到了一根柱子后面,尽量不引人注意。大家回过头来的时候,只看到张居正,却没人留意他。
“人到齐了,那咱们就开始吧。”
说话的是高拱,他一开口,全场都安静了下来,颇有些“这里由我做主”的气势,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朱翊钧躲在柱子后面,视线穿过人群,看向最前方。李春芳、赵贞吉一言不发,表面看着喜怒不形于色,眼中却流露出“看不惯他又干不掉他”的憋屈。
几位阁老落座,最边上那把椅子却空了出来,有人在窃窃私语:“殷阁老今日怎么没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朱翊钧转过头,那人从外面走进来,正是殷士儋。
他是个山东大汉,人高马大,往那儿L一站,跟个门板似的,把光线挡了一大半。
殷士儋走进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气场,带着杀气。
朱翊钧缩在柱子后面,兴奋到了极点,他有预感,张居正先前说的有热闹看,就和殷士儋有关。
高拱看向殷士儋,颇有些不满:“殷阁老进内阁时间也不短了,一月两次的会揖怎么还能迟到?”
殷士儋没理他,而是看向旁边一名言官,冷声道:“听说你一篇弹章就能让皇上罢免我,可有此事?”
“……”
朱翊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言官名叫陆树德,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那一科主考官正是高拱,所以此人是高拱的学生。
陆树德看出来殷阁老今日来者不善,却没想到对方的矛头首先指向自己。
这话陆树德确实说过,可那是为了讨好高拱,私底下说的,却不知为何,这么快就传到了正主的耳
朵里。
殷士儋冷笑一声:“你的兄长,吏部右侍郎陆树声品行端方,为人正直,不肯依附他人,而称病请辞,你又何必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明摆着讥讽陆树德依附高拱,没有他兄长的骨气。
陆树德恼羞成怒,正要反驳他,却不曾想,高拱突然拍案而起。
“来了!来了!热闹要来了!”柱子后面的朱翊钧激动不已,从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等着围观两位阁老当众掐架。
指着殷士儋吼道:“太不像话了,你身为内阁辅臣,怎可信口开河,老夫何时要别人依附于我?”
殷士儋露出讥笑:“我说他不肯依附严嵩,你却自己对号入座。”
“……”
高拱怒不可遏:“会揖马上开始,若不想参与,那边请你出去!”
殷士儋却指着高拱的鼻子直接开骂:“你不过和我一样,只是次辅,却独断专行,欺压同僚,排除异己,连首辅都都必须听你的。去年,你驱逐了陈公,现在又打算驱逐我们几个。”
“你说我靠太监帮忙入阁,你不也一样。”
“哇~~”
全场哗然,这是能说的吗?
殷士儋实在彪悍,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抖落出来。在场的科道官都傻眼了,看着两位阁老如同街头泼皮一般,互相揭短,实在精彩。
他敏感的捕捉到殷士儋话中信息——高拱等不及了,想要尽快将屁股挪到首辅的位置上,正在加快速度把碍眼的人都赶走。
“在潜邸之时,你就眼高于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内阁就是你的一言堂,你一人说了算!”
殷士儋越说越激动,竟是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高拱的常服前襟!
“!!!”
他不但要揭短,他还要打脸!
“啊啊啊~~”朱翊钧在心中呐喊,“这……难道是要动手吗?”
他以为文官不和,顶多也就是互相弹劾对方,言语讥讽,唇枪舌剑。
想不到啊想不到,诸位大学士文能提笔做文章,武能挥拳揍同僚。
在陆绎离京的时候,朱翊钧也想把高拱揍一顿,但他是习武之人,不屑对文人动武,关键这个文人还是他父皇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