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皇太子今日可不是一时兴起来跟他们吵架,人家是有备而来,不仅熟读《大明律》,那早已被成祖废弃的《大诰》,人家也读了个透彻。
他只得不再吭声,躬身、低头,退回班列。
他本也是站出来向高拱表达一下忠诚,意思到了就行,吵架吵不赢那是水平问题。
朱翊钧把人骂回去了,转过身来,面向隆庆,却又缓和了语气:“你们都说陆炳构陷忠良,勉强算个奸党吧,数十万两白银,却也不是小数目,抄没家产倒也合理。”
他知道,隆庆
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若不给些甜头,接下来,他的诉求,想必也很难得到隆庆的支持。
朱翊钧又道:“不过,既然抄没家产,赔偿就免了吧,抄家和追赃二罪并坐,于法不合。”
紧接着,他竟是掀起衣袍跪了下来,神情哀切:“父皇,陆家世袭锦衣卫,陆炳的父亲陆松当年跟从睿宗皇帝到安陆,他的母亲是皇爷爷的乳母。陆炳一生侍奉皇爷爷,也曾只身闯入火场,救出皇爷爷。”
“陆绎在御前侍奉多年,一直以来尽忠职守,父皇了解他的秉性,认可他的忠诚,才会让他守在我身边。”
他忽然看向朱希忠和朱希孝两兄弟:“当年,得知陆炳病故,皇爷爷万分悲痛,曾嘱咐成国公和指挥使照拂他的家人,不知二位是否还记得。”
这兄弟二人本不想参与此时,与高拱作对,但朱翊钧说出世宗当年的嘱托,他俩也应承下来了。现在看到陆家落难,就想置身事外,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于是,二人也只得跪下来:“请皇上开恩。”
朱翊钧伏下身,向隆庆一拜:“请父皇开恩。”
高拱震惊不已,这皇太子今日是打定了主意要来救人,并且还很有策略,先搬出《大明律》,再以退为进,答应抄家迎合隆庆,最后打感情牌,陆家二代侍奉皇家,还曾救过先帝的命,岂能恩将仇报,让他的族人戍边。
谋划之周全,心思之缜密,朝中多少大臣也不及他,哪里像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隆庆神色动容,他只想着抄家,倒不如他儿子想得周全。
经过朱翊钧在早朝上一场精彩的廷辩,陆炳削去官职和爵位,抄没家产,免去赔偿和族人流放,只削职为民,发回原籍。
不管怎么说,回家种地总比流放几l千里戍边,微薄的饷银还要作为赔偿强多了。
几l十万辆白银,几l辈子都配不完。
对朱翊钧来说,把陆绎流放戍边和发回原籍没有区别,那不都是让陆绎离开他。
可他也知道,见好就收,不能闹得太过,否则只会适得其反。他得先缓一缓,等过些日子再找个机会,央求父皇,让陆绎回来。
父皇最疼他了,对于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陆家乃平湖陆氏,平湖县在浙江嘉兴府。可陆绎不是浙江人,他生长在京师,是个地地道道的顺天府人事。
“徐先生说,浙江的气候、环境、饮食和咱们这边很不一样,陆绎连浙江话都听不懂,去了要怎么生活?”
“他会种田吗?”这个问题,朱翊钧自己就有答案,“他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家也是有丫鬟老妈子伺候,他怎么会种田呢。”
他打算出宫一趟,去陆家和陆绎、陆綵兄弟俩告别。正在让冯保和陈炬准备东西:“多准备些银两,他长那么高,平时吃的又多,我担心他吃不饱。”
“再写一封书信,用我的印,沿途州府官吏都不许为难他。”
说着说着,他又坐了下来,难过的垂下头:
“我不想他走。”
“殿下,”冯保宽慰他,“指不定几l个月后,他又回来了呢。”
朱翊钧说:“那要是回不来呢?”
“不会的。”冯保冲他神秘一笑,“殿下,你一定会让他回来的,是不是?”
这还是朱翊钧第一次来到陆家,府邸很气派,依稀能看出往日的辉煌。
走进大门却是另一番景象,官兵抄家,那就跟鞑靼过境差不多,该搬的搬,该拿的拿,搬不走,拿不动的那就砸了。
绕过照壁,朱翊钧走过废墟一般的院落,进入正厅,一眼就看到了陆绎,他穿一身布衣,正在收拾屋中狼藉。
“与成!”
陆绎听见声音回过身来,看到朱翊钧,眼中既是欣喜又是惊讶,情绪却仍是内敛:“殿下,你怎么来了?”
陆绎二两步来到他的跟前,比起当年那个他单手就能搂在怀里的小团子,眼前的孩子身高已经与他的肩齐平。
朱翊钧抬头看着他,眉心打成了一个结,眼中有有晶莹的光泽闪动。
在他的印象中,虽然陆绎性情内敛,沉默少言,但一直以来都是,英姿卓绝、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身着戎衣,腰间挎绣春刀的模样不知要迷倒多少官家小姐。
可现在的陆绎,虽然身姿依旧挺拔,但朱翊钧总觉得,他的眼中少了几l分往日的身材,也不知在刑部大牢这些时日,他都经历了什么。
朱翊钧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声音都有些哽咽:“与成,对不起。”
陆绎搂着他,大惊失色:“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