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给他解释:“殿下所担心的收复失地,不就是个钱和时间问题。你瞧,说到底,钱和时间不也是数学问题。”
朱翊钧半信半疑的提起笔,解题步骤都在心里,直接在纸上写答案:“大伴,下次出题能不能难一点,这也太简单了。”
冯保诧异道:“简单吗?我还参考了国子监的算学题,比这还简单。”
朱翊钧抖了抖那几页纸:“那把这个拿去国子监,让他们做做看。”
冯保欣然接过:“好嘞,我替诸位监生谢殿下赏赐。”
朱翊钧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冯保见他笑了也就放心了。小小年纪,就已经开始为国事发愁,往后几十年,可不得愁死他。
中秋这日,隆庆在御花园设晚宴。朱翊钧来得早,闲来无事,坐在亭子里看他爹后宫那些莺莺燕燕找乐子。
这个和那个穿了同色衣裳,俩人话里藏针,掐起来了。那个多戴了一支步摇,有事没事捋一捋,生怕别人不知道,是皇上赏的。
一群妃嫔争奇斗艳,谁也不服谁。为了预防外戚干政,这些女孩子都是民间选来的,绝大多数空有美貌,没有一个好的出身,更不曾读书识字。
朱翊钧看在眼里,觉得他们很吵,又觉得她们很可怜,一个个好似颜色各异的花瓶,徒有美貌,内里空空如也。
这些女子尚且还能争奇斗艳,更可怜的是他皇爷爷留下的那庞大的后宫,年轻的不过二十多岁,就要在这深宫里守一辈子寡。
最后,是一个姓于的美人站出来,结束了这场争斗。她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秦嫔。
朱翊钧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那个秦嫔,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尤为漂亮,安安静静的没什么存在感。突然之间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他却低下头,更是退到了角落。
大家表面上姐姐妹妹相称,嘘寒问暖,背地里投过去好几道仇恨的目光。
隆庆倒是很高兴,给了秦嫔好些赏赐。因着皇上的赏赐,落到秦嫔身上仇恨的目光又多了几道。
吃了饭,赏了月,皇后带着两个小的回宫,隆庆也走了。
宴会散去,众人乘着月色各自回宫,一行人穿过浮桥,有人抬手拢了拢鬓边。哎哟,不好了,皇上赐的步摇不见了,一时间宫女妃嫔,前前后后几十个人乱作一团。
那秦嫔被人挤到了浮桥边上,摇摇晃晃,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朱翊钧走过池边,弯腰捡了块石头在手里玩。听见动静,回过头来,借着月光,恰巧看到一双手,趁乱朝那个秦嫔伸了过去。
朱翊钧想也没想,石头脱手,携着强劲的内力朝人群飞过去,在那双手碰到秦嫔之前,精准的搭在了那人的手肘上。只听一声惨叫,有人落水了,场面更加混乱。
太监七手八脚将人捞起来,落水的是个宫女,吓得
面色惨白,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得,抖个不停。
皇太子也管不了后宫的事,只能皇后管,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带去坤宁宫。
俩小的就让皇后操心的,一点不想管这些破事儿,听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脑仁儿疼,一见着朱翊钧更是来气:“你跟这儿凑什么热闹?”
朱翊钧乐呵呵的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我要不来,你肯定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皇后问:“你知道?”
“嗯!”朱翊钧指着那跪在地上那宫女,“我让她掉水里的。”
皇后脱口而出:“她怎么惹你了?”转念一想,她儿子没这么闲,沉下脸来改口道,“她犯了什么事?”
朱翊钧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皇后听懂了,有人不想秦嫔把孩子生下来,这事儿好办,谁的宫女谁是主谋,宫女也主动招了。
可那宫妃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直呼冤枉,冲向柱子要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皇后见她这么刚烈,也以为冤枉了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处理。
朱翊钧等那宫妃表演完,走过去拉起她的琵琶袖使劲儿一抖,“哐当”一声掉出个东西落在地上。
朱翊钧捡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看:“步摇,我父皇赏的,不是丢了吗?”
那宫妃吓得瘫软在地上,皇后一挥手:“拖出去,先关起来。”
朱翊钧又转头看向另一边:“这个周美人,不,刘美人……”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他:“是于美人。”
“管他什么美人,一起关起来。”
于美人和秦嫔手牵手紧紧依偎在一起,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听到朱翊钧的话,更是一脸惶恐,跪下来磕头:“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臣妾不知犯了何罪?”
那秦嫔看起来胆小怯懦,这时却站出来帮着求情。
朱翊钧嫌弃的看着她:“噫!你吃的饭都长在了脸上,不长脑子。”
“就因为她,你差点被人推水里。”
他这么一说,秦嫔才如梦初醒一般,往后连退数步,远离那于美人。
“行了!”皇后烦透了,“这两个人先关起来,明日就送去安乐堂,其余人禁足半月,不得出寝宫。都散了吧。”
安乐堂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在北海附近,朱翊钧从小在西苑长大,知道那里是犯错的宫人居住之地,据说弘治皇帝幼年就养在那里。
偌大的紫禁城,处处都有故事。
朱翊钧凑完热闹,也打算回清宁宫,却被皇后叫住:“你站住。”
朱翊钧又倒回来,靠在她身旁,笑嘻嘻的问:“我也要禁足吗?”
皇后说:“天这么晚了,今日就宿在坤宁宫。”
朱翊钧说:“我明早还要读书。”
皇后一听“读书”二字,就怒了:“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读书,后宫这些闲事,是你这个皇太子该管的吗?”
朱翊钧一脸正气凛然:“我就见不得
她们欺负人,见了我就要管。”
皇后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捧着他的脸揉搓:“小崽子。”
小崽子惯会撒娇,非得让母后哄他入睡。皇后坐在床边,替他盖好被子。
朱翊钧睁着眼,毫无睡意:“那些宫妃,比太液池的野鸭子还吵,父皇每年竟然要选这么多放在后宫。”
皇后说:“你父皇喜欢。”
朱翊钧问:“我父皇喜欢她们什么?”
“……”皇后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好读书,父皇的事你少管。”
朱翊钧又说:“我读《祖宗实录》,弘治皇帝只娶孝康皇后一人,没有妃嫔,也没有美人,每日只与皇后同起同居。”
皇后说:“从古至今,也只有弘治皇帝一人,以致自私单薄,朝臣对此多有微词。”
朱翊钧笑道:“要不我皇爷爷怎么能当皇帝呢?”
“不许胡说!”皇后捂他的嘴,“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从小到大,因为没有人揍他,他一向放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皇后叹一口气:“叫你读《祖宗实录》和《祖训》,是要你时刻谨记祖宗基业,得之不易、守之艰难,学习祖宗深仁厚泽、励精图治。”
“要学,要学,都要学!”朱翊钧打了个哈欠,眼睛缓缓合上,“我困了……”
他上一刻还在同皇后说话,下一刻已经睡熟了。
皇后替他掖好被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