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李春芳从门外走了进来。管家仿佛见到了救星,赶紧把长命锁送上。
下人机灵,看到朱翊钧来,就赶紧跑去通知了李春芳,他才能及时赶到。
李春芳接过长命锁:“这是殿下百岁宴时,皇上所赐。如此贵重之物,殿下不该随意取下。”
他将长命锁递过去,冯保替朱翊钧接过来,又重新挂回他的项圈上。
朱翊钧想了想,虚心接受了他的批评:“李大人说得对。那我回去之后,就让爹爹把六十两银子给你送过来。”
他提到爹爹,却没提皇爷爷,这就说明,他不想把嘉靖搬出来压人,试图自己解决问题。
他能想到的方法就是,用钱换徐渭自由。
无论是裕王的面子,还是嘉靖的面子,李春芳都要给。他本就不是个盛气凌人的人,是徐渭激怒了他,他才拿官威压人。
不知为何,这位小皇孙忽然搅和进来,他只能顺水推舟:“罢了,老夫也不想强人所难,你走吧。”
说完,李春芳就转身走了出去。
朱翊钧还不忘在后面喊:“谢谢李大人,我爹爹会把银子送过来的。”
目送李春芳走出门,朱翊钧回过头来看向徐渭:“我觉得,你应该给他写。”
“为什么?”
“因为,”朱翊钧想了想,“管家说得没错,你收了银子,也答应帮他办事,中途反悔,这样不好。”
徐渭看着他,不发一言,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已经混到要靠一个孩子脱身,这让他多年以来积压的愤懑,又加了一个“更”字。
另一方面,他和这个孩子萍水相逢,对方帮他付过酒钱,只是听过一些关于他的往事,就
坚持要跟他学兵法,还帮他解决了目前最大的困境。
他甚至从这个孩子身上,找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很久以前,他在另一个人身上感受过的。
朱翊钧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不过没关系,你不愿意总有你的原因。()”
徐渭没接他的话,说起另一个件事情:“你有没有听过胡总督请我做幕僚的事情。?()?[()]『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听过呀,你不愿意,非要让他亲自来请。”
“你说对了,”徐渭望向窗外,“那你可知我为何不愿意?”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徐渭说道:“庚戌那年,我写下《今日歌》和《二马诗》,痛斥奸臣误国,奈何人微言轻。”
“庚戌”这个年份朱翊钧听过多次。去年,蒙古人在顺义抢掠,嘉靖在宫中望见东方火光冲天,就说过:“庚戌年的事情又重现了。”
庚戌年,鞑靼对京畿周围烧杀抢掠的恶行。严嵩按兵不发,称俺答不过是掠食贼,饱了自然便去。
徐渭所说的“奸臣”,指的自然是严嵩。
“浙江人都知道,胡宗宪是因为讨好赵文华,傍依严党才坐上了总督的位置。我怎会愿意做他的幕僚?”
朱翊钧说:“可是,你后来还是答应了他。”
“没错,我想试一试。”徐渭大笑起来,“我日日出去喝酒,半夜回去敲门,在门外大声嚎叫。胡总督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赞我真性情。”
“我每日穿着破衣烂衫在他面前晃荡,叫他好吃好喝供着我,喜欢什么拿什么,他也从不发火。”
“他召集手下诸位将领议事,我推门而入,只是进去转了一圈,什么也没说,又走了。”
说到这里,徐渭还十分得意:“我到现在还记得俞大猷脸上见鬼一样的神情,还有胡汝贞隐而不发的怒火。”
这些事情听起来有些耳熟,他好想对李春芳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朱翊钧问:“你是故意的,你在试探他?”
徐渭道:“他对此展现出了极大地宽容,足以见得,他抗倭的决心。”
“我钦佩他的胆略,自然愿意与他共谋大事。”
朱翊钧听懂了,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李春芳都不是胡宗宪,他也成不了胡宗宪那样的狠人。
朱翊钧笑道:“现在好啦,李大人不再让你写文章,还说要放你走。”
徐渭说道:“那六十两银子,我会想办法还给李春芳。”
朱翊钧抿着嘴冲他笑:“没关系,我替你还,我爹爹有银子!”
他爹在家看书,突然打了个喷嚏。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裕王府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些,儿子却在外面败家。
朱翊钧走到他跟前:“现在你可以教我兵法了。”
徐渭说道:“你是养在宫中的皇孙,我只是一介布衣,如何能教授你兵法?”
这倒是个问题,朱翊钧仔细想了想:“你写一篇好文章,就像
() 《进白鹿表》那样的。我皇爷爷看了高兴,我再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徐渭却说:“所以,你帮了我,却也要我写青词?”
“才不是呢!”朱翊钧生气了,嘴噘得老高,“我是想学兵法,你不教就算了。”
说完,他转身就跑。
“殿下,请留步。”
朱翊钧已经跑到了门口,又被他叫住,回过头来看着他。
徐渭转身,走向小屋的里间。
朱翊钧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又回头去看冯保。
冯保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早就说过了,这老头性情桀骜,极难相处。”
朱翊钧嘟啷:“其实也没有很难相处。”
过了一会儿,徐渭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两本书。又朝朱翊钧招手:“我有东西要给你。”
朱翊钧来到书桌前,徐渭将那两本书推到他的跟前。朱翊钧拿起来看:“第一本叫《纪效新书》,第二本是《筹海图编卷之一》。”
朱翊钧问:“这是什么呀?”
徐渭说道:“你不是要学兵法吗?这两本书,第一本是戚继光所著,第二本是胡宗宪所著,上面均有我的批注。”
朱翊钧捧着书,激动的看着他:“你答应教我兵法了吗?”
徐渭却说道:“我还是想回浙江。”
朱翊钧有些失望,但他又响起刚才李春芳说的话,不强人所难。于是,便说道:“那好吧,既然你想回去,那就回去吧。”
“谢谢你送我的书,我回去会认真看的。”
徐渭又说道:“今年秋闱,我想再试试。”
秋闱就是乡试,在八月举行,所以又称秋闱。徐渭考了八次没中,今年是第九次。
“这两本书,你看过之后,若有不懂的地方,你就记下来。若有机会,让他二位亲自为你解惑。”
换做别人,这属于痴心妄想。但朱翊钧不同,他若是向这二位请教问题,想必对方会连夜将答案送到他手中。
“好,我知道了。”
徐渭又递过来一卷宣纸:“这副《墨梅图》你拿着吧,留作纪念。”
朱翊钧接过来:“明天我就要回宫啦,以后就不能来找你了。”
徐渭说:“后会有期。”
朱翊钧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我觉得,你应该学习胡总督。”
徐渭不解:“此话怎讲?”
朱翊钧笑道:“为了实现心中的目标,不喜欢的事情也可以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