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2 / 2)

刚走到太液池边,远远地,就在朦胧雨幕中看到金鳌玉蝀桥上看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果然没有撑伞。

张居正身材颀长,容止端方,穿着常服总是比别人更好看些。

“张先生~”

听见呼唤,张居正侧过头,朱翊钧正朝他挥手,甚至往这边跑来。

张居正赶紧走下金鳌玉蝀桥,快步迎上去:“殿下。”

朱翊钧把怀里的伞递过来:“我就知道张先生没带伞,我给你送来了。”

天色雾蒙蒙的,天地间笼罩着丝丝细雨,球风拂过湖面,吹得柳枝轻颤。但张居正的心里却照进了一束暖阳,是眼前那孩子脸上的笑容。

他暗自叹息,却并无酸楚,反而暖融融的。

张居正上前一步,刚从他手里接过伞撑开,那小小的身影一闪,就躲到了他的伞下。

朱翊钧仰着头,笑得眉眼弯弯:“我要和先生一起走。”

张居正无奈的摇了摇头,牵其他的小手

() ,尽量把伞往他那边倾斜:“殿下这些日子可曾读书。”

“读了。”

“读了什么?”

朱翊钧骄傲地说:“读了好多呢。”

张居正说:“那我可要考一考殿下。”

“随便考。”

“那就请殿下背诵一首和雨有关的诗词吧。”

“那可多了!”小家伙不用思考,张口就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背到这里,朱翊钧忽然停了下来,一脸恍然大悟:“原来……”

他这表情太生动了,张居正都不免有些好奇:“原来什么?”

“哈哈,原来李大人的名字从这儿来的。”

他指李春芳。张居正也忍不住笑了笑,又觉不妥,忍住了:“不是的。‘春芳’二字出自三国文人的一封信——《与从弟君苗君胄书》。”

“三国!”朱翊钧更兴奋了,“我正在看《三国演义》。”

小家伙心直口快,竟然在老师面前暴露自己平日看闲书的事情。

张居正轻轻摇头:“殿下该多读圣贤书才是。”

“圣贤书不好看,还是《三国演义》有意思。”

张居正沉下来脸,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心里想,你以后是要当皇帝的,天下君主,怎能由着性子来。

可眼下,这小家伙连储君都不是,只是个不满五岁,调皮捣蛋的小崽子,他偏要由着性子来。

朱翊钧一脚踩进一个水坑,溅了自己和张居正一身的水:“哎呀!哎呀!张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的!

张居正淋了一场雨,又被他溅了一身水。旁边的小家伙还贴着他,恶作剧之后,还摆出一脸天真无邪。让人忍不住咬牙,却又狠不下心来责怪他。

除了上课,朱翊钧还记着呢,皇爷爷答应过他,到了秋天,就让陆绎叫他武艺,给他打基础。

可这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月的雨,外面的地就没干过,朱翊钧也没机会练武。

下午,他只能坐在廊下,一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要么埋头看他的话本,要么摆弄他的玩具。

半月之后,终于,天气放晴了。

朱翊钧迫不及待来到正殿,向皇爷爷提起学武的事情。

嘉靖看见他,格外欢喜,便也答应了他的请求:“去吧,去找陆绎。”

朱翊钧转身,兴高采烈地跑向殿外。却听到身后传来一身叹息:“唉,长大了,总想着往外跑。”

朱翊钧顿住脚步,想了想,因为总是下雨,他又要上课,好多天没见皇爷爷了。

于是,他又转过身来,重新跑回嘉靖身旁。

嘉靖问他:“你不是要去练武吗?”

朱翊钧靠着他:“改日再去,今天我要陪皇爷爷。”

嘉靖搂着他,开怀大笑。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的事情也不再

由他控制(),他就越觉得孤独。

现在?()?[()]『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小孙儿就是他唯一的寄托和指望,看着朱翊钧一天天健康快乐的成长,他也觉得欣慰。

朱翊钧自己去搬个蒲团,靠坐在嘉靖旁边,陪他说话。

嘉靖考他功课,无论是以前学的《论语》,还是现在学的《孟子》,背诗词,对对子,问他历史典故,他都能对答如流。

第一日,嘉靖还沉浸在“朕的孙子聪慧过人”的喜悦中。几日之后,他就烦了。

这小家伙实在磨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在他耳边“皇爷爷,皇爷爷”叫个不停,不是渴了,就是饿了,吃饱喝足又要尿尿。

“行了行了,出去找陆绎吧。”

朱翊钧赖在他膝头不肯走:“我要陪着皇爷爷。”

嘉靖推他,笑骂道,“朕不要你陪。”

朱翊钧眨了眨眼:“那不行,我一会儿还回来用晚膳呢。”

“快走!”

朱翊钧一蹦一跳的往外走,走一半,又拐了个弯,跑到次间的桌子上顺了个白梨,这才出了正殿。

时间刚刚好,陆绎换完班,正要往外走。

朱翊钧赶紧追上去,以为自己跑得跟风一样快,还能从背后突袭,吓陆绎一条。

没想到,刚跑出宫门,就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拦住去路,下一刻又被单手抱起来,靠在一个宽厚的胸膛上。

朱翊钧快五岁了,长得又高又壮,现在很少有人抱他,更何况单手。

“与成与成!”小家伙欣喜的喊,还伸手去戳陆绎那张冷峻的脸。

陆绎无奈偏头:“殿下。”

朱翊钧说:“你笑一个,笑一个有奖励。”

陆绎没笑,抱着他往前走,来到太液池边。

朱翊钧凑到他眼前,小手往上,提他的嘴角:“笑一个嘛~”

又是撒娇这一套,陆绎扬了扬嘴角。本来只是想应付他,奈何没忍住,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没办法,这位小皇孙实在太粘人,太可爱了。

“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就应该多笑一笑。”

陆绎轻轻摇头,他是在御前值守的锦衣卫,随时都要保持警惕,笑不出来。

朱翊钧捧着梨递到他眼前:“这是给你的。”

和以往一样,他每次找陆绎都要给他带些什么。就算在裕王府,吃不完的果饼都会多分他两个。

陆绎看着那个秋白梨,万岁山下果树上结的,别处吃不着。

这是来自小皇孙的,深沉的爱。

“谢谢。”

陆绎刚接过梨,朱翊钧就说道:“与成收了我的梨,就要教我功夫。”

陆绎将他放在一块大石头上,自己坐在旁边,护着他:“练武是一件特别辛苦的事情。”

朱翊钧点头:“我知道呀。”

“殿下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小皇孙,不需要吃这份苦。”

“没关系,”朱翊钧晃荡着两条小短腿,

() “我什么都吃过,就是没吃过苦,我想尝尝。”

“……”

陆绎无言以对,头一回听说有人主动想要尝试吃苦的滋味。

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想要习武?”

朱翊钧偏头:“因为我想像你一样厉害呀。”

陆绎又问:“殿下觉得我厉害吗?”

“厉害呀。”

“那我能保护好殿下,殿下何必吃苦呢?”

朱翊钧低头,摆弄着自己腰间的平安扣:“可是,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陆绎有些好奇:“殿下要保护谁?”

他以为会是嘉靖,或者裕王和王妃,但朱翊钧却给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刘大实。”

“???”

陆绎甚至略微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这个名字。夏天,裕王带着朱翊钧去买果饼,却得知老板的妻儿死在了蒙古兵的刀下。

可是,那个孩子已经没了,怎么会需要朱翊钧这个皇孙的保护。

陆绎立刻意识到,他说的“刘大实”或许不是特指某一个人。

整个京师,尤其是京郊,和果饼铺老板有相同遭遇的,绝不只是一户两户。官府有过统计,数字令人痛心。

陆绎猜测,朱翊钧想要保护的,其实是那些面对贼寇进犯,却毫无自保能力,又被官兵抛弃的,普通百姓。

战乱与天灾,饥荒与疫病,再加上沉重的赋税……严嵩把持朝政二十年,这个王朝已经滑向了崩溃的边缘。

“殿下……”陆绎不敢妄议朝政,但他还是想要提醒朱翊钧,“光靠武力,保护不了刘大实。”

朱翊钧点点头,依旧笑得天真无邪:“我知道呀。所以,我还要学骑射,学兵法。”

他又忽然靠过来,抱住陆绎的胳膊:“你就教我吧,皇爷爷和张先生都说我很聪明的,学什么都能学会。”

陆绎抬手,虽觉不妥,但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可是,习武需要师傅严厉。”

朱翊钧说:“那你就对我严厉一些,我不怕!”

陆绎看着他,无奈的叹一口气:“可是,我觉得我没法对你严厉。”

朱翊钧反倒鼓励他:“没关系,就算你对我严厉,皇爷爷也不会罚你的。”

陆绎摇头:“不是因为皇上。”

朱翊钧问:“那是因为什么?”

陆绎又勾了勾嘴角,露出个发自内心的笑意:“因为,我不舍得对殿下严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