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已经不年轻了,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水!”
黄锦端来一大壶凉水,一杯一杯倒给他,嘉靖一口气灌下去好几杯,才感觉喉中那种喉间那股干燥和灼热暂时消解。
黄锦说道:“奴婢这就宣太医。”
“不用。”嘉靖挥手打断他,“去告诉内阁,朕已无恙,有什么事,等闭关结束再到万寿宫禀报。”
“是。”
“传朕旨意,昨日之事,胆敢外传者死。”
黄锦低着头:“是。”
“那几个道士呢?”
“回主子,奴婢先把他们关起来了。”
嘉靖又轻描淡写的吩咐道:“都杀了。”
“是。”
“下去吧。”
说完,他又躺下了。搂过熟睡的朱翊钧,打算再小憩一会儿,但又睡不着,只能盯着孙子若有所思。
这些丹药,道士们事先服过才敢进献给皇帝。他们服下之后,个个身体热气蒸腾,面色红润,精神振奋,飘飘欲仙,比那魏晋盛行的寒食散更有奇效,到他这儿却成了险些要命的东西的毒药。
兴许是头一天折腾得太累了,第二日,朱翊钧比平时醒得都要晚一些。
小家伙翻个身,不知身在何地,揉揉眼睛又回过头来。嘉靖已经醒了,正看着他。
“皇爷爷!”两只小手摸上帝王的脸颊,抚过每一寸皱着,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脑袋歪来歪去,把嘉靖看了又看,“你的病好了吗?”
嘉靖点点头:“已经好了。”
“骗人,”小手贴在他的额头上,“还是烫的。”
嘉靖沉吟一声:“皇爷爷老了。”
“没有老~”朱翊钧又去捂他的嘴,不许他说这样的话。
朱翊钧的眼睛又红又肿,不难看出,昨天没少哭。
但嘉靖回忆了一下,虽然他意识不清,但却没听见孩子大哭大闹,这小家伙竟是默默地流眼泪,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拍了拍朱翊钧的小屁股:“你慢点长大,皇爷爷就慢点老。”
朱翊钧点头:“好~反正我也不想长大。”
他说着话呢,翻身就要下床。
嘉靖问他:“这是干嘛去?”
“找太医。”朱翊钧鞋也不穿,赤着脚往殿门口跑去,“给你喝药。”
“……”
嘉靖并不想喝药,他认为在大臣面前,帝王绝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这也是在他神志不清之时,不许徐阶进来的另一个原因。
只有在小孙儿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的袒露他苍老脆弱的一面。
可现在他说了不算,那三岁的小团子像个小大人一样,守着太医给他望闻问切。还在一旁吩咐:“要开最苦的药。”
嘉靖不是很理解孙儿的“孝顺”:“为什么开最苦的药?”
朱翊钧叉腰,嘟嘴:“皇爷爷自己说的,良药苦口。”
嘉靖回忆了一下,上次这小东西大哭一场把自己哭病了,还嫌药苦不肯吃药,自己就是这么教训他的,现在轮到他来教训自己了。
喝了药不久,嘉靖的烧也退了下去。
朱翊钧却说:“我不想呆在这里,我想回万寿宫。”
嘉靖问他:“为什么不想呆在这里?”
朱翊钧摇头:“我不喜欢这里。”
“小主子
(),”黄锦打断他?()?『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主子现在还病着,不宜外出受风。”
朱翊钧从宫殿这头跑到那头,很快就改了口:“现在有点喜欢了。”
嘉靖棕内被他逗得开怀不已,招了招手:“到皇爷爷这里来。”
朱翊钧跑到他的跟前,仰着头。嘉靖轻拍他的小脸:“朕怎么觉得你瘦了?”
朱翊钧摸摸肚子:“我好久没吃饭了。”
“好久?”
朱翊钧点头,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算不清:“好多顿没吃了。”
只是一天没吃而已,不至于饿瘦了他。只是他眼睛本来就大,哭得红肿,显着脸瘦了。
嘉靖吩咐黄锦:“传膳。”
皇上病着,尚善监准备了小米粥,配上几碟小菜。
朱翊钧陪着皇爷爷喝粥,自己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兴许是饿坏了,吃得很开心。
吃了些粥食,嘉靖躺下休息,又睡不着,朱翊钧陪着他闲聊。
小家伙忽然问道:“那几个人里面没有我之前见过的神仙。”
“谁?”嘉靖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蓝道行。随即面色一沉,“你还说他是神仙?”
“诶?”朱翊钧歪头,不明白他这个“还”字是什么意思。
多年之后,他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句不经意的问话,救了一个人的性命。
嘉靖养了几天,没再发热,身体情况也稳定了许多,这才回了万寿宫继续休养。
朱翊钧寸步不离的陪着他,不许这样,不许那样,都是以前他生病的时候,皇爷爷不许他做的。
最重要的是,他不许皇爷爷再吃那个红色药丸,如果皇爷爷不答应,那以后他也不喝牛乳,不吃点心、不吃水果、不吃羊肉,不吃猪蹄也不吃米饭了!
这可把嘉靖乐坏了,怎么会有人有人拿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威胁别人。
关键,还很有效!
他一顿不吃可得把皇爷爷心疼坏了,顿顿都不吃,那如何是好?
朱翊钧那小家伙想了想,又对他说:“你要是想吃,以后我也学做那个丸子给你吃!”
嘉靖乐不可支,小家伙一片孝心,竟然要为了皇爷爷,学习炼丹术。
他陪着嘉靖养病,课也暂时不上了,反正他的老师张居正也病着。
大约过了半个月,嘉靖的病才有了起色,也不让朱翊钧寸步不离的陪着,让他接着去读书。
明天又要开始读书了,朱翊钧前一夜却有些忐忑。他问冯保:“明天是张先生给我讲课,还是那位申先生。”
申时行就给他讲了一个上午的课,没想到他还记得。
冯保问他:“那殿下是想张先生讲课,还是申先生?”
朱翊钧脱口而出:“我想张先生讲课。”
冯保就知道,他喜欢张居正。就是那种没来由的,宿命中遇到这个人,就会喜欢和依赖他。
可是,接下来,朱翊钧想了想又说道:“申
() 先生也不是不可以。”
“嗯??”这倒是让冯保有些意外了,怎么回事,申时行上了半天课,就能在小皇孙心里有一席之地了?
朱翊钧大笑着在床上打滚:“我说什么,申先生都说好好好。”
冯保听懂了,张居正总是一脸严肃,在读书识字方面,对他严格要求。
申时行年轻,刚考中状元,在翰林院任职没两年,脾气又好,事事都好商量。
冯保说:“只能选一个。”
朱翊钧坐起来,不假思索的说道:“我选张先生!”
他就是喜欢张先生!
第二日,小家伙穿戴整齐,用了早膳,早早的跑到书房去等着。
前一日,张居正就收到了复课的通知,到了时辰如约而至。
他刚走进书房,一团小小的影子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张先生!张先生!”
面对朱翊钧的热情,张居正总是有些拘束和抗拒:“殿下……”
朱翊钧贴着他,抬起头冲他笑:“张先生,我好想你呀。”
“……”
“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你啦。”
小孩子对于时间还没有概念,对他来说,十几天就像好几年那么漫长。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但其实,他也只是看到了,就觉得特别想。平时没看到的时候,也不太想得起来。
张居正纠正他:“半月而已。”
“那也有好久啦!!!”
小家伙仍是抱着他:“我每天都在想你,你会想我吗?”
“……”
张居正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是有想的。
毕竟给他上了一两个月的课,突然断了十几天,怎么能不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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