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忽然问朱翊钧:“知道皇爷爷号什么吗?”
朱翊钧才刚识字,他只知道身边的大人都有表字,却不知道还有别号这个说法。
小家伙摇摇头:“不知道。”
嘉靖笑道:“皇爷爷别号雷轩,室号尧斋,又号天池钓叟。”
这可把朱翊钧听懵了,仰起头,一脸茫然的看向嘉靖:“那……我号什么?”
嘉靖笑道:“皇爷爷是天池钓叟,你自然是钓叟身边的童儿。”
“好!”朱翊钧欣然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身子一歪,靠在嘉靖身上,“那我就是皇爷爷身边的童儿。应该叫……天池童儿。”
“哈哈哈哈哈哈!”嘉靖又被他这个天池童儿逗笑了。
养这么个时而调皮捣蛋,时而乖巧懂事,总的来说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小东西在身边,总是充满了无穷乐趣。
很快,夕阳西斜,染红了天边一大片云彩,在重重殿宇之间缓缓下沉。
嘉靖收起钓竿,向旁边的孙儿伸出手:“走吧,小童儿,回去了。”
他们刚走出水云榭不远,前面就有几名官员迎面走来。这些人朱翊钧没见过,他们手中拿的也不是奏章,而是宣纸,朱翊钧猜不出他们是做什么的。
嘉靖问:“完成了?”
几个人同时回道:“已经完成,请皇上过目。”
嘉靖一个眼神,立时就有太监上前,从那几位官员手中接过宣纸,拿到御前,打开向皇上展示。
嘉靖依次扫过,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纸上。
“哇!!!”朱翊钧迫不及待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仰着头:“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嘉靖已经看完了,扶了扶衣袖,让太监拿矮一点,满足小家伙的好奇心。
朱翊钧依次看过去,每张宣纸上都有一幅画,画里也都是同一个场景:画的中央有一位身着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他手持一根竹竿,正
在垂钓。旁边坐着一个大眼睛圆脸蛋儿的孩子,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狮子猫。
在他们身后,是一座精致的水榭,再往后,宫殿掩映在繁茂的树丛之间,最后隐匿于云雾之中。
帝王闲暇垂钓,身旁有皇孙与爱宠作伴,好不惬意。
朱翊钧开心坏了:“这是我和皇爷爷,还有霜眉!”
嘉靖问他:“喜欢哪张?”
虽然画的都是同一个场景,但人物的动作形态却略有不同,画师的技法也有些许诧异。
朱翊钧又重头到位看了一遍,最后停在其中一张前面。那画中,嘉靖低头,眉目间满溢着慈爱之情,朱翊钧仰着头笑得天真无邪。寥寥几笔,营造出的氛围却十分动人。
朱翊钧说:“我最喜欢这张。”
说完,他又往旁边走了一步:“这张,也喜欢,还有这张,这张……我都喜欢。”
他从来不做选择,喜欢的全都要。
这点小愿望,在他的皇爷爷这里,还是很好满足的。嘉靖大手一挥:“全都裱起来。”
那几幅宫廷画师的画作深深地印在了朱翊钧的脑海中,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原来看到过,经历过的美好瞬间,都可以画在纸上,永远保留下来。
上课的时候,朱翊钧还跟张居正提要求:“张先生,我想学作画。”
“学作画?”
朱翊钧眼里满是憧憬:“我要把喜欢的全都画下来。”
张居正敲了敲他写了一半的纸,将他拉回现实:“殿下还是先练好字罢。”
“噢~~”
时间一晃,来到春末夏初时节。季节更替,忽冷忽热,人就容易受外邪侵袭。
张居正前几日冒雨行路,感了风寒,害怕将病气过给小皇孙,犹豫该找谁替他去给小皇孙上一天课。
周围的翰林劝他:“皇孙年幼,本也是开蒙,身边伴读足以,休息一日也无妨。”
张居正却十分严肃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学习本就是读书人的分内之事,不可有一日荒废。”
那翰林便不说话了。心里却想:人家可是皇长孙,出生那一刻就有皇位继承,和他们这些苦读几十年,就为了考个功名,又在翰林院熬几十年资历,最后也不一定能入阁的读书人可不一样。
张居正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人选,首先看向负责重录《永乐大典》的编修分校官张四维,第一时间就把他否定了。
张居正对他的厌恶几乎不加掩饰,这一世,有他在,张四维永无入阁的那天。
然后,他又看向另一个人——翰林院编修申时行,这人是前两年的状元,学识渊博,行事稳重,行吧,就他了。
张居正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告诉了申时行。后者听完大惊,不假思索便摆手拒绝:“皇孙读书之事,皇上尤为重视,不得有半分差错,卑职难以胜任,司业大人您还是找别人罢。”
张居正不找别人,就看好他:“殿下聪颖过人,闻则能颂。所
讲经典,他听一遍便能记住。余下时候,敦促他练字便可。”
“讲经时,殿下会安静聆听,认真进学。他虽然年幼,但乖巧懂事,绝不会顽劣调皮,让讲官难堪。”
“诶?”申时行狐疑的看向张居正,他好像记得,去年皇上在给皇孙挑选讲官的时候,就有传言说,徐阁老推荐了张居正,但张居正却拒绝了。
这怎么没过两个月,他不仅对皇孙的学习如此上心,对小皇孙的评价也这么高。
听着不像是个三岁的孩子,倒像是已经出阁读书多年的皇太子。
张居正言辞恳切,为了皇孙的学业操碎了心,申时行毕竟年轻,心里颇为动容,便答应下来。
于是,第二日,他便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万寿宫。
“诶?”书房里来了个陌生人,朱翊钧十分惊讶,“我的张先生呢?”
申时行回道:“司业大人染了风寒,不宜宣讲,令臣今日代他向殿下授课。”
朱翊钧眨了眨眼,问道:“风寒是什么?”
“风寒……”状元郎没想到,他来给张居正代课,第一个问题不是四书五经,治国之道,而是一个医学问题。
幸好申状元博览群书,对于医书也有所涉猎,立刻回答道:“乃是外感六邪中的风邪和寒邪。”
朱翊钧问:“是张先生生病了吗?”
“是的。”
朱翊钧抬腿便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他走到门口被冯保拦下了:“殿下,您现在正在读书呢。”
朱翊钧急得跺脚:“张先生都生病了,我怎么还要读书呀?”
“啊这……”冯保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他是担心张居正的病情,还是单纯不想读书。
冯保蹲在他跟前,抱着他,不让他走,好好跟他讲道理:“张先生只是风寒而已,休息两日便能痊愈。”
“他病了还惦记着殿下的课业,殿下怎好辜负先生一片心意?”
冯保转头去看申时行:“申大人,您说呢?”
申时行汗水都下来了,连连点头:“冯大伴说的是。”
司业大人不是说,殿下安静、认真、乖巧、懂事,绝不会顽劣调皮的吗?
他这还没开始讲课呢,就已经讲不下去了。
朱翊钧说:“可是我想去看看张先生。”
冯保凑到他耳边说道:“申大人身为翰林院编修,平日里事务繁多,今日专程来给殿下授课,不好叫他为难。”
朱翊钧想来他说的也是,便点点头,回了屋:“那我下课再去看张先生。”
冯保尴尬的笑了笑,也没回答。
练字的时候,朱翊钧始终惦记着张居正。第一个字就写歪了,后面一整篇,也跟着全歪了。
他自己写完看了一眼,抬起头尴尬的冲申时行笑:“嘿嘿,嘿嘿嘿……”
“殿下……”申时行答应张居正来代课,就得认真负责,决不能敷衍了事,“这……再写一篇罢。”
朱翊钧嘟着嘴问:“是我写得不好吗?”
申时行说:“写字当端正才是。”
朱翊钧伸出手,把那张宣纸调整了一个角度,又抬头看向申时行:“现在端正了吗?”
“……”
申时行看着他,竟有些无话可说。又在心里把张居正的话默念了一遍:“乖巧懂事,绝不会顽劣调皮,让讲官难堪。”
他正要说什么,门口突然来了个太监:“皇上口谕,宣世子立即前往大玄都殿。”
朱翊钧抬起头:“皇爷爷找我?”
前几日,经过朝中大臣举荐,宫里又新来了几个道士,说是为皇上献上几本奇书,按照书上的方法修炼,必能长生不老。
嘉靖大喜,要留在大玄都殿闭关修炼七日,在此期间,除了道士和身边几个太监,谁也不见。
还特意吩咐,让皇孙留在万寿宫潜心进学,有什么问题,交由内阁处理。
朱翊钧好几天没见着他了,也从未去过大玄都殿,不知为何这时宣他过去。
朱翊钧甚至确认了一句:“是皇爷爷找我吗?”
“是。”太监面色凝重,“皇上……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