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朱翊钧不会握笔,张居正无论怎么讲解,他的手指就跟打了结一样,始终不在正确的位置上。
很快,小家伙就失去耐心,把笔往桌上一丢:“我不会~”
他发脾气也跟撒娇似的,嘟着嘴,小脸鼓得跟包子一样,左手握着右手,冲着张居正喊:“皇爷爷是这样教我的!”
“……”
两个人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案,对望着。张居正听明白了,他是在埋怨自己这个师傅,没有手把手的教他。
僵持了片刻,先妥协的那个还是张居正。谁叫他是皇上钦点的右春坊右渝德,负责皇孙的讲读,这是他的分内之事。
张居正绕到朱翊钧身后,拿起那支被他丢在桌上的笔,沉声道:“拿着。”
他说拿着,朱翊钧就乖乖拿着。修长的指节覆盖上孩子的小手,一点一点纠正他手指的位置,教他如何握笔,如何发力……
“先写这个‘人’字。”
张居正握着那只小手,正要落笔,却忽然听到“咕噜咕噜”两声,小家伙仰起头冲他嘿嘿一笑:“我饿了。”
说着,他就扯着嗓子朝门外喊:“大伴!大伴!我饿啦~~”
“……”
此时,冯保从门外走进来,对张居正说道:“张大人,已经过了午时,今日就到这里罢。”
张居正松开朱翊钧的手,同时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回去。”
这次,朱翊钧没有将笔丢在桌上,而是乖乖地放在笔架上,这才滑下椅子,朝着门外跑去。
冯保拦住他:“殿下,早上讲的礼仪,您忘了吗?”
“噢~”朱翊钧回过神来,对着张居正像模像样的作个个揖,表示对师傅今日教学的感谢。
冯保让门口的太监带他去洗手,准备用午膳,自己则客客气气的把张居正送出万寿宫。
已经走出宫门的张居正,忽然又转过头来:“冯大伴。”
冯保站定:“张大人请将。”
“世子聪颖,却也顽皮,现在还不会握笔。你身为他的伴读,下来之后,该多加督促才是。”
冯保点头:“一定。”
张居正点点头,正要走,又回过头来:“将那瓶子挪走。”
“啊?”冯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
来,他说的是屋里那个落地瓷瓶,“这就吩咐人挪走。”
午膳还有一会儿,小家伙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从回廊这头翻到那头。被约束了一个上午,终于可以把多余的精力全都撒出来。
他才三岁,让他这么规规矩矩的坐一上午,也真是难为他了。
午膳的时候,朱翊钧狼吞虎咽,连白米饭都比平时多吃了两口。
午膳过后,又睡了一会儿午觉。下午本来是自由活动时间,但冯保不想让他晚上点着蜡烛学习,影响视力,便趁着天亮,将他带到书房,温习功课。
今天讲的《三字经》一共只有四句,对朱翊钧来说毫无难度,倒着他都能背下来。
至于讲解,冯保刚开了个头,小家伙学着张居正的模样,从《论语》讲到《大学》,再讲到《中庸》,把冯保都说得没词了。
于是,到了最困难的环节——写字。
冯保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他写那个“人”字。
朱翊钧咯咯的笑:“张先生也是这么教我的。”
冯保问他:“张先生是不是很严厉?”
朱翊钧点点头:“很凶!”
“很凶啊?”冯保笑道,“那殿下明儿还要不要上课?”
“要上课。”朱翊钧拿着笔,自己在纸上话。
冯保有些惊讶:“殿下喜欢上课?”
朱翊钧摇头:“不喜欢。”
老师严厉,内容枯燥,明明不喜欢,又说要上课。
冯保又问:“不喜欢还要上课?”
“要上!”朱翊钧很注意自己握笔的姿势,左手掰着右手手指给自己纠正,“喜欢张先生。”
“刚不是说张先生很凶。”
“张先生,很凶。”朱翊钧重复了一遍,又笑了起来,“张先生,长得好看!”
“……”
因为老师长得好看,成为了他每天坚持上课的动力。
张居正每日准时来到万寿宫,给他的学生讲授《三字经》。学生听得并不那么专心,窗外一片树叶飘落,一只小鸟飞过,甚至一声虫鸣都会吸引他的注意。
“殿下……”张居正,叹口气,提高了音量,“殿下!”
“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
“……”
看似在走神,实则师傅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在耳朵里。
因为朱翊钧记性好,每天讲解经文的时间很短,一遍他就能记住。剩下的时间,都是练字。
朱翊钧人还没有桌子高,就算是跪在椅子上,也只有胸口以上的部位能露出来,整个胳膊只能架在桌子上。
因此,背书是他的强项,写字却差了许多。每次一握笔,朱翊钧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无论张居正怎么说,他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望着向张居正:“我不会……”
这时候,张居正就明白了,他是要自己手把手的教。
张居正只好来到他的身后,握着他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他写。
“看好了,逆锋落纸,缓去急回,不可顺锋平过。”
“……”
朱翊钧上了几天的课,嘉靖也没来看过。小家伙有些不高兴:“我都好久没有见过皇爷爷了。”
冯保说:“陛下政务繁忙,空闲下来,自然会过来看望殿下。”
朱翊钧却说:“皇爷爷太忙了,不能来看我,那我可以过去陪他。”
于是,这天上完课,用过午膳,朱翊钧午觉也不睡,字也不练了,书也不背了,一定要去正殿,找他的皇爷爷。
万寿宫比玉熙宫大多了,正殿外的广场也更加开阔。
走进宫门,小家伙先四下打量了一圈,看到最高的那一段台阶旁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他赶紧小跑上去,拽了拽那人衣袍下摆:“与成。”
陆绎一早就看到他了,一路看着他跑向自己,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很欢喜:“殿下来了。”
朱翊钧从身后拿出个苹果:“给你的。”
就算过去这么久,他也已经知道凭陆绎的家世,就算被罚俸个三年五载,也饿不着他。
再说了,锦衣卫在御前当值的时候,紫禁城管饭。
不过,朱翊钧喜欢陆绎,每次见面都会给他带好吃的。
陆绎面无表情四下看了看,偷偷伸出手,接过苹果,藏在身后:“谢殿下。”
朱翊钧摆摆手:“不谢不谢,”
“吃了苹果,与成要教我功夫哦。”
“……”
陆绎赶紧引开话题:“陛下正在殿内,快进去罢。”
朱翊钧朝他挥挥手,转身跑进殿内。
现在宫殿的门槛已经拦不住他了,他两只小手搭上去,一条腿抬高,扭着身子就能翻过去,利落的很。
“皇爷爷,皇爷爷~”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掐指一算,嘉靖竟然有近十天,没听过孙儿的声音了。
朱翊钧刚才在外面同陆绎说话,嘉靖就看到他了。此时,坐在龙椅上,拿着一封奏章,显得很是冷淡。
朱翊钧一路小跑着上了玉阶:“皇爷爷,我好想你呀~”
他跑得有点急,差点摔了,嘉靖绷不住,伸手要扶,小崽子又自己站稳了。
“哼~”嘉靖冷哼一声,“你是想朕了吗?”
朱翊钧眨了眨眼,往前迈出一步,贴着他的龙椅:“是的呀~”
嘉靖又说道:“依朕看,你是想朕的锦衣卫了罢。”
“才不是!”朱翊钧一下子扑到他的腿上,不依不饶,“我是想皇爷爷啦~”
“我每天都在读书,皇爷爷也不来看我。”
他低头,掰着手指数:“一天,两天……好多好多天,皇爷爷一次也没来过。”
他越说越委屈:“皇爷爷都把我忘记了。”
嘉靖才说了一句,他这有一肚子委屈。赶紧搂了他,
转移话题:“你的书读得如何了?”()
朱翊钧举起小手:“先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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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家伙惯会撒娇,谁受得了。嘉靖放下奏章,一把将他拎起来:“哎哟,又沉了,再长大些,皇爷爷抱不动喽。”
他把朱翊钧放在腿上:“来,告诉皇爷爷,你这些天学了些什么?”
朱翊钧说道:“学了《三字经》,还学了写字。”
嘉靖乐不可支:“朕考考你,‘为学者,必有初。小学终,至四书’是何意思?”
这个张居正讲过,朱翊钧自然记得。他摇头晃脑的说道:“作为一个读书人,应该先从最简单的经书开始学,把简单的文章理解了,才可以读《四书》。”
“那朕再问你,《四书》指的是什么?”
朱翊钧不假思索的答道:“论语者,二十篇。群弟子,记善言。孟子者,七篇止。讲道德,说仁义。作中庸,子思笔。中不偏,庸不易。作大学,乃曾子。自修齐,至平治。”
“哈哈哈哈哈哈!”听孙儿对答如流,嘉靖比吃了金丹还高兴,看向黄锦,“你瞧瞧,你瞧瞧,朕给他挑选师父,教他读书,自有朕的道理。”
黄锦顺着他的话说道:“陛下英明,皇孙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学习《三字经》便可融会贯通。”
这时候,外面有太监来报:“广西道监察御史,邹应龙有奏疏呈上。”
嘉靖有政事,便让朱翊钧到别处玩耍。
小家伙仍在大殿中,嘉靖也不催他走。
事实上,从小,嘉靖就从未让他回避过朝事,除非他自己待不住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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