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引和殷九弱所处的帐篷里一片静默,烛火摇曳照出两人亲密无间的剪影。
“怎么，被吓呆住了？没想到来参加这么盛大的相亲盛会，还会遇到跟老情人有关系的人,”阿引晃来晃去,表示帐篷里没有投影咒可以随意畅谈。
“扶清是太初神尊？”殷九弱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是恶补过神界常识的，天下间,神族为尊,现在的神界分为上下两界。
上界为神，下界为仙,人修道先成仙,仙再悟道，才有可能成神。
成神者,可引动天地之力,几乎不死不灭，没有任何缺点。
只是因为太过强悍,天道限制他们不可随意神降至凡间,否则将会引来灾祸和神罚。
而太初神尊，乃是天生神胎,至高无上，久居于三十六重天，维护天道运行稳定。
其实力之强悍,当年六道混乱，她凭借一己之力,力战十万仙妖魔等等各个种族。
之后,六道三界才渐渐有了良好的公序良俗，不敢随意开战。
但那是传说里的人物，近万年来都没有任何动静啊,现在的年轻一代从未见过她，还猜测她会不会和其他几位神尊一样因特殊原因殒落。
“我还能有闲情逸致来骗你吗？”阿引单手敲敲面前的小桌子，“要不是我提早得知这个消息，我才不来无极仙山，见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
“这个扶清，确定是和我有过渊源的那位前妻吗？”殷九弱露出狐疑的眼神，长长的睫毛搭下来，夜色中浓密如帘。
“哼，不然呢，”阿引啧啧两声，小声说，“我们九尾狐是神族旁支，消息灵通的很。长梵道尊就是扶清在凡间历练的肉身，她完成下界任务自然就回三十六重天了。”
“完成……任务？”殷九弱迟疑地重复，思绪飘得有点远。
那一场她曾痛彻心扉的情.事，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下界的一次任务。
何其讽刺，何其荒谬。
好在这些记忆都随着时光而慢慢褪色，不刻意去想，便十分模糊。
只不过陈年往年，容易余下一点旧伤罢了。
跟走路撞到桌角一样，疼一疼，下次就长记性了。
“方外之地的魔气，你明白的吧，方外之地其实并不属于我们世界，只是其中的魔气和你们魔族有相似之处。这也是……你的血会管用的缘故。”
殷九弱点点头，笑着望向星光闪烁的夜空，“我也查阅过我们魔族的典籍，方外之地是外界开辟出的缺口，只为入侵此方世界。”
她低头自嘲一声：“想不到自己还当了一回拯救世界的英雄……手中的利剑。”
利剑是什么，用断后就换一把，不必疼惜，更不会询问利剑的想法。
阿引自知这个话题的沉重，踌躇半响才问道：
“九，摩刹你是真的放下了吗？我担心你万一有什么情绪波动，被那个叫忘机的小狐狸看出端倪，就麻
烦了。”()
闻言，殷九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角微勾，笑容无奈又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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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没用吗？一个前妻而已，恋爱不成功，过了几百年我难道还会要死要活吗？这年头，谁没过几段失败的情感经历，对吧。”
当年真相揭穿时，她的确万箭穿心，撕心裂肺。但如今，早已能微笑着面对，不过是一场无人问津的经年旧事罢了。
年轻时谁不会爱错过几个人呢？
那些说过的天真蠢话，做过的倔强蠢事，全都一去不复返，让她知道不要随便爱不该爱的人。
等长大后，就会知道自己不需要掩盖或是擦除错误，直接奔赴下一处风景就好。
“何况，”殷九弱补充道，心里平静如水，“扶清怎么会把自己在下界骗人成亲的事情，告诉徒弟。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这么说也是，她对你……你们的差距很大。但扶清也就空有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其他的哪里比得上你未婚妻，是吧？”
阿引最后的笑声传出很远，殷九弱解释道：
“我还没见过她，修罗族最后一天才到。”
“放心吧，修罗王女人超好的，温柔美丽，你以后可有福气了。”
“我知道她人很好，我们在一起会很开心的。”
阿引露出稀奇的表情，“哎哟，都没相处过，你怎么能确定的？”
殷九弱但笑不语，难道她的生活还会比之前更差吗？
绝不会，所以她必然是会开心的。
“对了，你知道无极山是梦魇之乡，夜里稍不注意被梦魇入梦，容易暴露秘密的。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阿引忽然想起无极仙山因为上古大战的力量残留，各种诡异事情层出不穷。
“无碍，我在梦中能维持清醒，不会有问题的。”殷九弱犹豫半晌，还是和盘托出，“因为我看到母亲的日记，她和娘亲曾经来过无极仙山。”
突闻惊天爆闻，阿引惊讶地放下茶杯，“你是说你母亲和娘亲，你娘亲是谁啊？”
想到金乌那天卡壳里的关键：“神界、神狱。”
殷九弱料想应该就是所谓的神狱，“我还不确定，但……”
“你表面不在乎，其实还是想搞清楚她们的事情吧？”
殷九弱叹气一声，明白自己没那么洒脱，“嗯。”
“行吧，反正等你正式成亲后，就彻底逃出魔爪了。就算太初神尊发现你是殷九弱，也不能怎么样。难道她还能不顾礼义廉耻，强抢有妇之妇嘛。”
“怎么可能，神尊应该只忙着稳定六界，哪有可能关注旁人的婚姻嫁娶，”殷九弱觉得扶清抢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那天性无情无欲的女人下界除魔，历练心境，自己不过人家的磨刀石而已，都回归三十六重天了，怎会还被凡俗之缘扰动。
而且，她现在改头换面，就算扶清本人过来，也未必能立马发现自己的身
() 份，更别说来人只是扶清的徒弟。()
“理是这么个理，不过你得小心点，忘机这个狐狸精化形都化不完整，搞出什么兽耳招摇得很，我担心某些人意志力不坚定，被美色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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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弱眯眯眼，睫毛被茶水上升的热气熏湿，显出几分迷离朦胧，“你不是在指桑骂槐吧？”
“哎呦，谁敢说我们大名鼎鼎，艳绝天下的魔界少主，您身边美人多如繁星，我们狐媚子蒲柳之姿，您肯定看不上的。”阿引抛了几个媚眼过来，不依不饶。
“狐狸精，狐媚子？我第一次听到狐狸自己这样称呼自己，”殷九弱微笑着摊手。
“我们狐狸精胜在有自知之明，全靠勾.引好食人精气嘛，”阿引说到一半，语气恢复正常，“那你别被那个忘机发现什么，她这个太初神尊的徒弟，地位高得很。”
“我明白，我会尽量表现正常的，”殷九弱蹙眉沉思片刻，“但为什么忘机看上去身体很差，那位神尊难道治不好徒弟的病吗？”
阿引摊摊手，帐篷外脚步声越来越多，族里的九尾狐们嫌弃阿引霸占殷九弱太久，个个都眼巴巴等在帐篷外面。
于是，她只好长话短说：
“病不病的这个不清楚，但是那位已经闭关很久了，轻易不会见人，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徒弟的身体状况。”
“神族闭关动辄几百年上千年，我更放心了，”殷九弱温和地总结，连忙掀开帘子，对着大家笑得更加灿烂，“大家有什么需要吗？在下乐意效劳。”
九尾狐们都非常热情，把殷九弱拉到篝火旁，拿出骰盅和筹码，又开了好几坛美酒，表示今夜要不醉不归。
“殿下，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啊？温柔可人的、傲娇灵动的，还是贤妻良母类型啊，你快说说，我们好想知道。”
手里玩转骰盅，被迫扮演纨绔少主的殷九弱，维持着温柔的微笑，“其实没有特定的类型了，只要有缘，自然会走到一起的。”
骰盅在她纤白的指.间飞舞旋转再落下，令人眼花缭乱。
一开蛊，三个六点呈现“品”字结构，在场的九尾狐都很给面子地惊呼。
“殿下殿下，喝酒喝酒。”
殷九弱一脸困惑，“摇到三个六还要喝酒？”
“对啊，我们想给殿下喂酒喝，难道殿下不满足我们吗？”一只香肩半露的九尾狐媚眼如丝。
魔界的投影咒前，三王看着九尾狐争相恐后地给殷九弱喂酒，纷纷露出欣慰的笑容。
“我就说，殿下只要多出去走走，情伤自然愈合。咱们魔界少主还是很受欢迎的。”鹰王拍手叫好。
“那可不，我们魔界可有几万年的家底，虽然沉寂下来了，但底蕴深厚，这些族的人明白得很。”
鲸王的话最为劲爆，“等殿下和修罗王女成婚，我真想把请帖发给那位神尊，让她知道我们殿下在别人那儿可是宝，就她不识好歹。”
“诶，你别说你别说，必须发请帖让她来观礼，我
() 就不信她敢做什么。我们和阿修罗族加在一起，可不是好惹的。”
神界那边，月老气鼓鼓地把瓜子壳撒在地上，“亏我还想过给这个少主跟咱们神尊牵牵姻缘，谁知道她会是这么个风流胚子，别人喂酒她就喝，来者不拒。”
司命仙尊嫌弃地把瓜子壳踹开，观察着状态游离疏远的扶清，长叹一声：
“我们是让神尊过去散散心，但神尊明显还沉溺在过去。这魔族少主要是有眼力见的话，就该和神尊多攀谈，搞好关系，缓和神魔两族的感情。”
“你看她眼里只有女人的样子，哪里可堪大用？”
终于，九尾狐们闹了一个时辰，喝了无数仙家烈酒，个个醉得东倒西歪，睡眼惺忪。
殷九弱只好把她们一个个地送回帐篷里，轮到最后一只九尾狐，强撑一双睡眼，非要吃水果。
扶清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赏月，一双雪白兽耳微动，朱砂痣在月光下妖艳邪冶。
她一抬首，便恰好看见这幕。
“那我给你削个梨。”
她听见这位魔界少主声线温柔低沉，恍惚间像极了她日思夜想的那个声音。
霜华般的月光下，殷九弱撩开外袍坐在青翠柔软的草地上，被那只九尾狐抱着手臂靠着肩。
她身体端正，手指纤长而骨节分明，有种持久而富有生命力的美，薄如蝉翼的小刀在她手中灵巧地转动。
扶清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幕，像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
金黄色梨皮带着漂亮的弧线娓娓落下，雪白多汁的梨肉溢出汁液，打湿了那人修.长的手指。
无端让人想起曾经床笫纠缠时，湿透指.尖于身下的攻城掠地。
一颗汁水清甜的梨削好皮，九尾狐缠着要殷九弱喂，说这是礼尚往来。
殷九弱用小刀分开雪白梨肉，送到那只九尾狐嘴边，突然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她条件反射地回望。
浅淡月色笼罩着一个身材高挑，却过分纤薄的女人，她一头银发垂落如瀑，眸光流转，兽耳微微耷拉下来，绒毛轻软，唇瓣透着病态的暗红，看着病弱又易碎。
是“忘机”。
殷九弱扫过一眼，又很快低头继续给别人削梨，侧脸平静温润。
很快，吃完梨的九尾狐醉倒在地，殷九弱只好将人横抱回帐篷里，打理好一切再出来时，发现“忘机”还站在原地吹冷风。
按照中央暖炉人设，殷九弱认命地噙着淡泊温和的笑意，走到忘机身边，贴心询问：
“忘机，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夜里太冷了？我可以让人加几盆炭火过来。”
“殿下以前也给人削过梨吗？”扶清幽幽地问，看似克制持重的神情，有种莫名的执拗。
殷九弱怔了一瞬，立马爽朗地点头：“对啊，我给很多人削过。”
话落，她发现忘机的眼睛变作黯淡，仿佛心里有什么空了。
“忘机你也想吃梨吗？”
扶清咬着
唇，长睫垂下，耳朵上的雪白绒毛被微风吹动，她缓缓摇头，娇媚又忧郁。
“担心一个梨吃不完吗？没关系，我们可以分一个梨。”殷九弱又拿出一只梨，貌似很关心地询问“忘机”的意见。
扶清定定地看着殷九弱，古镜般的眼眸朦朦胧胧。
她的小九不是这样的，小九爱穿青衣而非黑袍，小九眼里只有她一个人，绝不会和那么多女子追逐调笑打闹。
也绝不会和自己分梨。
“因为分梨，谐音是分离。”
少女犹带稚气的话语和笑容，悄无声息地漫上眼前，远在三十六重天的扶清本体眉心血痕加深，心魔作祟，经脉里细小的疼痛如蚁噬骨。
疼痛中又恍惚回到鹤雪峰上，吃下殷九弱送到她口中的秋月梨。
梨肉多汁香甜，舌.尖漫卷过对方纤白冰冷的指.尖，直到更温暖的地方被一寸一寸探索进入。
远在三十六重天的女人呼吸急促，引得分在小狐狸纸人上的神识，同样感受到切肤之痛与细密欢.愉，额间止不住沁出薄汗，孱弱身体轻晃，几乎就快摔倒。
殷九弱眼疾手快地揽住“忘机”，避免小狐狸摔倒，心底疑惑扶清的徒弟身体竟然差到这种程度，嘴上仍是关怀之语。
“我给你请位大夫吧，是我们魔族的老大夫，医术比不上你们神族，但也算佼佼者了。”
扶清对上殷九弱那双多情风流的桃花眼，倏忽冷冷地推开对方，“不必了，你不是她。”
“我不是谁？”殷九弱被推开，站在原地困惑不已，看来这小狐狸的故事很多啊。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扶清抿抿唇，强忍住心口的灼烧和浑身酥软，向殷九弱道歉。
“对不起殿下，我一时心神不宁，想起了故人。”
“故人？”殷九弱心下警惕，装作不经意地陪着小狐狸往回走，“你们神族也会怀念往昔？”
“殿下说笑了，六道生灵，皆有遗憾有过往，避无可避，怎会绝对没有怀念。”
“这样啊，受教了。既然你还念着这位故人，为何不向你师父求助呢？太初神尊神通广大，找一个人还不简单吗？”
“我师父她……她奉行万法自然，随缘而动，不可强求，不必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