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膳食自然是早就准备好的,如今端上来依然是恰到好处的,各样饭菜都很精细,且也很合阿卉口味。
阿卉腹中饥饿,不自觉便多吃了一些。
她这么吃着时,却觉永盛在看着自己。
她困惑地看着永盛。
永盛轻笑:“你尝尝这个?”
阿卉看过去,是鸡汤,鲜美浓郁的样子。
她颔首。
永盛便拿了那鸡汤,亲自喂阿卉。
阿卉开始觉得自己并不习惯这样,不过如此喝了两口后,竟也觉得尚可。
那鸡汤实在鲜美,香味萦绕在舌尖,熨帖着肠胃。
永盛见她喜欢,便笑了:“喜欢就多吃一些,你要多吃一些才能养好身体。”
阿卉看着永盛的笑,含蓄而包容,带着淡淡的矜贵感。
她突然开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阿卉说话的样子有些迷惘,也有些无辜。
永盛的声音便格外纵容,温柔地道:“当然可以,你我夫妻,不必忌讳什么,你问就是了。”
阿卉:“刚才,我梳妆过后,你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
她的问题是如此直白,直白到犹如孩子般天真。
永盛笑着沉吟了下:“是,很好看。”
阿卉却陡然掀起眼来,问道:“我像谁?你当时又在看谁?”
她看着他,进一步道:“你是在看你的妻子吗?”
永盛的神情几l不可见地凝固了下,之后他便笑着说:“卉卉,你就是我的妻子,我不是在看着你吗?”
阿卉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永盛,她试图看出什么,但最后却并没有。
她便有些困惑:“但是我觉得你不是在看我,你是在看着另外一个人,你很想那个人,但你发现我不是她,是不是?”
永盛苦笑了声:“刚才你的样子像极了你以前,我看着你,应该是想起以前的你吧。”
阿卉:“以前?”
永盛:“比如你十四五岁时的样子。”
就在刚刚,阿卉换上了寻常贵家小姐的衣裙,那神情间又有几l分率直的天真,以至于让他瞬间想起曾经的叶天卉。
那个十四五岁,口中喊着三哥哥的叶天卉。
阿卉清凌凌的眸子便蒙上了一层迷惘:“可是我不记得我那时候什么样子……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永盛:“没关系,如果你记不起来了,那它就不会存在了,那也就没有去想的必要了。”
阿卉:“可是我想知道,想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她望着他:“我为什么会嫁给你,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
永盛便笑了:“好,等你吃过饭,我带你出去散步,然后和你讲。”
() 阿卉:“好。”
迈出门去,便见细雨飘扬拂面而来,秋风扫着湿漉漉的落叶,地上已是层层堆积,那远处的阁楼房舍在雨雾中倒是鲜艳。
永盛举了油纸伞,领了她走过那长廊,来到一旁凉亭,凉亭旁是古榴桑树,还有蔓延的葡萄藤蔓,那藤蔓上尚且残留着几l串葡萄,被雨水冲洗得犹如紫色玛瑙一般。
旁边侍女放下了帐幔,挡住了浅淡的寒意,永盛为阿卉披上大氅,揽着她在怀中,看那远处景致,和她讲起昔日种种。
阿卉便倚靠在永盛的胸膛上,听着他的故事。
她原名叶天卉,父亲是读书人,母亲却是富家千金,她自小娇生惯养,和永盛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甚至就连读书识字都是一块的。
等她及笄之年,遵父母之命,嫁给了永盛,夫妻琴瑟和鸣,恩爱缱绻。
谁知永盛得了调令,前往蓟州一带为官,却不曾想遭遇战乱,夫妻就此失散。
阿卉听着他诉说这种种,喃喃地道:“你是说,我父母已经不在了?”
永盛略顿了下,才道:“是。”
他望着远处湖上如纱一般的烟雾:“你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亲人了,我一直在找你,找了很久却找不到,如今总算寻到你了。”
阿卉便不再言语了。
永盛垂下薄薄的眼皮,看着怀中的阿卉。
那湖绿色帐幔隔绝了外面风雨,如今她在自己怀中倒是安稳,着了一身碧色软绸裙,又被大氅包裹得严实,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却是眉眼如画,神清骨秀。
他情不自禁地俯首下来,轻吻上她的眉眼:“卉卉。”
阿卉身上燥热,如今被他这么一吻,一时竟觉身上阵阵酥麻。
她略闭上眸子,感受着那男人低首间的温柔。
她觉得这一切好像还算美好。
他是自己的夫婿。
原来她竟已成亲了。
************
永盛带着阿卉回去了阿卉的家乡,看了阿卉家昔日的旧宅院,看得出宅院也曾经风光过,如今却落魄荒芜了,一眼望去残垣断壁且不必说,只那附近顽童都把这里当做玩闹所在,更有挑担的在这里歇脚。
永盛见此,轻叹一声道:“自从你我离散,我便辞官,四处寻你,便是你家中诸事我也顾不上,不曾想竟败落至此。”
说着间,他牵了阿卉的手进去那宅院。
阿卉便随着他进去,便见枯草摇曳,满地落叶,四处静寂无声。
两个人沿着一条大甬路往前走,过去了后院游廊,永盛大概给她指了,这里是往日你父母居住之所。
阿卉透过那蒙了灰尘蛛网的窗棂,借着自窗棂透进去的阳光,清楚看到那大紫檀案几l上蒙了灰尘,旁边还有半旧的黄绫坐垫已经被撕扯,凌乱地夹着枯草,堆积在紫檀木椅子脚边。
永盛又带着她过去看了她昔日未曾出阁时的闺房,永盛给她指着廊前挂着
的鸟笼:“你看,往日你最喜养鸟儿,有画眉鹦鹉,都挂在这里。”
他侧首,温柔地望着她:“我还曾经送你一个鹦鹉,让那鹦鹉学会了唤我名字,这样那鹦鹉在你身边,日日唤我名字,让你一直记着我想起我。”
叶天卉听着,倒是觉得熟悉,朦朦胧胧中仿佛有过这样的事,一只鹦鹉,总在她耳边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不过她想了想,又觉得疑惑:“如果我一直记着你,何须那鹦鹉来提醒?若我不想记得你,那鹦鹉日日提醒,岂不是徒惹我烦恼?”
永盛:“……”
他用无法形容的神情看她,之后挑眉,笑问道:“卉卉何出此言?难道卉卉当日不想听到我的名字吗?”
他唇边笑意疏淡,墨黑的眸子犹如一汪深潭,说出的话却是别有意味。
叶天卉看着这样的男人,不知怎么,脑中竟浮现出他年轻时的面容,并不似现在这般内敛儒雅,反而有几l分青涩傲气,站在那瀑布飞溅的山涧间,衣袂翻飞,剑气如虹。
她甚至记得,他收剑回鞘时的洒脱,那是踏平天下的锐气。
她心里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想,她应该是喜欢听到他名字的吧。
永盛看她不言语,便伸出手来,包裹住她的:“走,我们进去看看。”
叶天卉感觉到手上的温热,低头看时,却见那双手修长整洁,很好看的手。
她点头:“嗯。”
永盛拿了一根树枝,体贴地为叶天卉拨开黏连的蛛网,护着她走进了那闺房。
闺房中摆设平淡无奇,都是寻常闺阁女儿会用的。
叶天卉看了一遭后,隐隐感觉到熟悉,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她这么看着,最后视线落在了一处,那里摆放着一件螺钿镜。
而吸引叶天卉的是上面的花纹,那上面竟是一女子于月下纵马驰骋的画面,那女子战袍长剑,踏马而行,端的是意气风发。
她看着这螺钿镜,情不自禁走过去,拿起来端详。
这种螺钿镜做工繁琐,用螺蚌贝壳雕制成的,整个镜面光彩莹润,精致细巧,将那女子纵马而行的洒脱刻画得淋漓尽致,甚至那长剑上的配饰都细致清晰。
一旁永盛见叶天卉对这螺钿镜感兴趣,便道:“这也是你往日用惯的。”
叶天卉摩挲着那螺钿镜,以及上面的纹路,确实格外熟悉。
不过她好奇起来:“这是什么画面?”
她虽然不懂,但隐约感觉中镜面上一般是常见的吉祥纹饰,这女子纵马驰骋的画面并不是什么典故。
永盛笑道:“你往日最喜看书,那些志怪小说不知道看了多少,怕不是看了诸如红线女一样的故事,便喜欢这个,我便请了做了这样的螺钿镜来给你用。”
叶天卉疑惑:“我喜欢看志怪小说?”
永盛颔首:“是,就那些天马行空的,诸如樊梨花,红线女,还有一些
我也记不清名字的传奇故事(),你都爱看。”
叶天卉:“竟是这般……”
永盛又握着她的手:“这边还有些字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你要不要看看?”
叶天卉便看过去,果然见那边一箱笼中叠放着一些画,有装裱的也有没装裱的。
她拿起来看了一些,有些字迹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还有一些却是并不太好看,看得出模仿痕迹很重。
永盛指尖轻点在其中一幅字上:“你看这是我写的,你要我写下来,你好模仿着来写。”
叶天卉看着这些字,越发觉得熟悉,她知道永盛没骗自己,这应该就是自己临摹过的字。
她便全都拿起来,挨个翻看。
永盛从旁耐心地等着,偶尔会给她解释,这幅画是怎么回事,那幅字又是怎么回事。
叶天卉听着,纳闷地道:“你我自小相识?”
永盛墨黑的眸子笑看着叶天卉,那神情包容而温柔:“是,我虽年长你三岁,不过却时常陪伴你左右,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叶天卉看着眼前的永盛,还记得那一晚他突然出现时,端的是雍容矜贵,浑身散发着常人让人不敢直视的强大气场,便是不记得前尘往事的她也能隐约感觉到,那是钟鸣鼎食之家才能蕴养出的气度。
只是如今这男人和自己说着话,目光温醇,嗓音是这么柔缓,仿佛要把自己捧在手心里仔细呵护着一般。
她和那深邃动人的眸子对视了几l秒,看着他眼中的笑意。
他笑起来这么温柔,柔化了原本略显疏冷的五官。
她心中的戒备终于一点点化开。
他很好,而她应该相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