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和陈家家奴查到的罪证牵扯到几名朝廷官吏。其中两位有幸随天子出巡。昭平君格外留意那两人。他一见两人神色不好,像一夜未眠,昭平君很是兴奋地跟公孙敬声分享——成了!
公孙敬声:“先别得意。”
“怎么了?”昭平君敛起笑容。
公孙敬声朝门外看一下。昭平君令心腹出去守着。公孙敬声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们借太子的手做掉同僚,太子现在不知以后也能猜到,陛下叫我俩补缺的时候。”
昭平君点头:“我想到了。回去我就坦白。太子跟陛下不同,陛下厌恶某人,其政敌趁机诬陷,即使陛下心中存疑也不会令人查证。我们证据确凿,不存在一丝诬陷,太子顶多言语敲打我一顿。”
公孙敬声坐直:“他以后很难再信你。”
“信任从来都是有条件的。”昭平君不担心,“我们两家离这么近,又一起做生意,也不是你说什么我都信。”
公孙敬声很是意外:“昭平君,你——”
“闭嘴!”昭平君不想听到“刮目相看”之类的话,“我惹事生非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公孙敬声把嘴边的话咽回去:“其实我也不怕太子不信任我。他对我深信不疑就有可能对别人言听计从。如今我们用这种法子挤掉同僚,以后别人也可以用这种法子干掉我们。”
昭平君:“我们的证据是真的,别人的证据可能是假的。”
公孙敬声点头:“真是那样我们太得不偿失了。此次同僚下去不等于我们一定能上去,这样做的受益者其实是天家和百姓。”
“以后少做,亦或者不做吧。”昭平君想到什么:“错了。我是御史,得继续。”
公孙敬声跟他在一块久了,瞬间明白他言外之意:“现在有心栽花花不开,以后无心插柳柳成荫?”
昭平君正是此意:“费尽心机的结果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求回报有可能青云直上。”
公孙敬声不禁感慨:“多么简单的道理。我们竟然今日才懂。”
昭平君点头:“以后不能得过且过。”转向他,“你说我认真办差,成为清正廉洁的御史,有机会官至三公吗?”
“御史大夫?”公孙敬声算算:“回去再干几件实事,帮朝廷清除蠹虫,充盈国库,让太子看见你一心为国,过两年有可能令你为御史丞。五十岁有机会出任御史大夫。”
昭平君思索片刻:“五十岁听起来年迈,跟你父亲六十岁出任丞相比起来算年轻了。”
“张汤以前为陛下干了多少事,出任御史大夫的时候好像也有五十岁了。”
昭平君不敢跟张汤比。听闻这话,他又觉着官至九卿陈家祖坟上得冒青烟。人不能贪得无厌,先官至九卿吧。
公孙敬声见他傻笑,无奈地摇摇头,转移话题:“太子也真放心。”
“什么放心?”没头没尾昭平君听糊涂了。
公孙敬声:“陛下三月出
京,计划九月回京,不出意外十月初到京师。整整七个月,孩子早产七个月就能成活了。他竟然什么都没交代。”
昭平君想想他和公孙敬声这几年干的事,虽然没同太子提过,他们认为帮太子也是帮自己——同气连枝。可太子居然从来没叫他们盯着陛下。
“有大将军和大司马吧。”昭平君说着一顿,如梦初醒:“那我们这几年瞎忙什么?”
公孙敬声摇头:“不算瞎忙。至少给少府省不少钱。不然陛下每出去一次带回去三五位,一人一年用一百贯钱,这么多年下来,那么多人,够打一次楼兰了。”
昭平君动动脑子:“不止。没脑子仗着有几分姿色的在陛下跟前胡说八道,还得太子费心解释。可惜后妃不能动手。”
公孙敬声下意识朝外看,确定门外只有他二人心腹,他松了一口气,禀性难移啊。三句话没说完就想直接杀人。隆虑公主的担忧果然不是杞人忧天。
“看你吓的。”太后外孙、天子外甥的底气跟皇后外甥不一样。昭平君浑不在意:“斩杀妖妃人人有责。”
公孙敬声瞪他:“少说两句吧。听说这个时节有樱桃,出去看看?”
“陛下现在何处?”
公孙敬声:“不是刚刚说我们瞎忙?”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担心那两位狗急了跳墙。”
公孙敬声看过他们两家奴仆查的罪证,就算有可能牵扯到同僚,也可以拿钱赎罪。性命无忧犯不着在天子面前犯浑。以天子的手段有可能诛全族。
公孙敬声怀疑昭平君首次干这种事心虚:“先过去看看,倘若陛下无需我们伺候,我们就上街。”
刘彻一见着他俩就烦的摆手,令他们出去,不要打扰他同大将军下棋。
看似两人对弈,其实刘彻不希望晚上睡不着白天没精神,又没心思干别的,就和卫青慢慢悠悠下棋,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等天黑。
“陛下不想看到他们还叫他俩随驾?”
刘彻:“只长岁数不长脑子。就说这几日从京师传来的消息,要是在长安又得有人找他俩求情。”
“陛下担心太子心软?”
刘彻摇头:“朕不想据儿心烦。朝中那么多事,还要给朕和皇后的姊妹教孩子。”说到“孩子”二字,嗤一声,“四十岁的孩子。”
“也有可能求到伉和不疑跟前?”
刘彻不假思索:“不可能!谁不知道大将军铁面无私。倒是有可能找上公孙贺。朕希望他不要犯浑。”
卫青落子:“不会的。据儿烦他。多年未变。公孙贺敢仗着他是丞相或长辈劝太子适可而止,太子正好趁机拿下他。”
京中很多官吏沾亲带故。当真可以拔出萝卜带出泥。留守京师的官员很怕太子查到他们就请公孙贺出面劝劝太子“水至清则无鱼”。
刘彻提醒过太子“水至清则无鱼”。这几年就算太子听到谁谁可能贪污也没有叫身边人查。一来有些贪官刘彻可能另有他用。二来贪
官查不完,与其查利用职权贪点小钱的,不如令廷尉攻大案命案。再说了,贪的钱跑不了,得空再收拾也不迟。
如今机会不就来了吗。
公孙贺贪污多年一朝全还回去,太子依然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哪敢往太子跟前凑。万一太子秋后算账,陛下不在京师,太子真敢让他同张汤作伴。
公孙贺休沐日闭门谢客。
天子离京一个月,菜市口处决十位。
廷尉还在抓人。
不少人家瓷器碎了一地。
谁说太子软弱无能。
下朝的路上有人堵住公孙贺,暗示他太子此举一定是为自己掌权清路——太子不查人命刑案,也不查游侠偷盗贼,盯着贪污一查到底,谁经得起这么查。
张汤跟书楼内外的人炫耀,他经得起这么查。
拦住公孙贺的官员又言,现在查各府属官,日后定会查到三公九卿,借机把他们这些老东西弄下去,给新帝心腹腾地方。
公孙贺心说,太子不查我我明年也得给霍光腾地方。
“廷尉允许用钱抵罪,不如多出点钱。”公孙贺安慰他。
有官员见他二人交头接耳,心下好奇就走过来:“人活着钱没了还活什么劲。”
公孙贺微微摇头:“此言差矣。你们没了,同你们交好的那些人还认你们家子侄?”
顶梁柱没了,房屋摇摇欲坠。
公孙贺见二人陷入沉思:“你们没找过陛下身边人?陛下是不是假装不知道?陛下又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跟太子较劲的结果只有一个——人财两空。”
刚刚过来的人脚步一顿,如果陛下不止一个儿子,如果陛下认为六十岁不老,还舍得退位吗。
宫里多年无所出定是太子和皇后干的。宫里的事瞒不过陛下,陛下有一子足矣,对此佯装不知定然跟前事有关——文皇帝幼子梁王希望兄死弟及,以至于早年天子不止要防兄弟,还要防叔父。
他不信皇后和太子的手能伸到千里之外。
此人不担心卫青从中作梗。
在大将军心里先是君后是国,其次才是亲友。此人相信即便太子请卫青帮他盯着天子,卫青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七月底御驾过鲁地到河间,卫青建议从上郡道往西南回长安。刘彻算着离北方下雪还有两三个月,决定在河间休息几日,一直往西抵达秦直道,从秦直道往北百里便是长城,到长城上下来再沿着秦直道南下回长安也耽搁不了几日。
卫青出来几个月真真想念孙儿孙女,担心老妻病重。他忍不住问皇帝累不累。刘彻一脸嫌弃,大将军不如他身体强壮。卫青十分想说有没有可能不是每个人都喜欢游山玩水。
旁人不知卫青清楚,陛下最后一次以天子的身份出巡。卫青也不希望他有遗憾,只能令卫登率一队人先进城,令当地河间太守准备接驾。
御驾刚到鲁地河间太守就收到消息。河间太守学泰安太守借用当地首富园子接驾。园子占地几
千亩,自然在城外。卫登抵达太守府,时刻准备着的太守紧随其后出城接驾。
河间午后闷热,刘彻申时左右抵达行宫就去沐浴。河间太守见状只能给天子准备晚宴。
七月底的河间早晚凉爽,刘彻休憩片刻,走到园子里,凉风拂过,他眉头舒展。太守携当地官吏陪同。天子看夕阳,随驾官吏惊呼一声。刘彻吓一跳,怒斥:“一惊一乍像什么样?”
“陛下,此间有奇女啊。”那名官吏很是吃惊。
外无外忧,内无内患,国泰民安,京师还有太子坐镇,大司马守护,刘彻无事可忧,倍感日子无趣。听到“奇”字,刘彻好奇,问他怎么看出来的。
那名小吏曰,他跟人学过几日望气。刘彻早年身边术士多,他又好此道,跟术士聊过。闻言刘彻同他聊几句天象,其说得头头是道,刘彻很是意外,问其他官吏懂不懂“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