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不是又热一身汗?”刘彻皱眉,儿子还得再洗一次啊。
吴琢答道:“在殿外用饭,在殿外玩,殿外有风睡前不必沐浴。”
“日日如此?”
韩子仁:“是的。下雨天在廊檐下。像今日天色极好,沿着种菜种花的木箱走,顺便看看花草长势如何。”
刘彻抱起儿子:“你这日子怎么跟朕似的。”
刘据心说,你是父我是子,不像你像谁。
然而这句话太长,说来费劲,小孩指着殿外要出去。
刘彻抱他出去:“改日陪朕去甘泉宫?”
小孩眨眼,又叫我去啦。
刘彻捏住他的鼻子:“记仇的小坏蛋。后天出发。”交代韩子仁等人,明日给小孩归置行李,后天一早城门打开就启程。
韩子仁:“早饭在路上用吗?”
“早饭提前用。再给据儿准备点吃的以防万一。”小孩沐浴后身上只有干净的气息,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可人。刘彻禁不住同儿子亲近:“据儿再长大一点,说话顺溜就更好了。”
“我,明天。”小孩停顿一下,歇歇舌头:“说话顺,顺溜。”
刘彻莞尔:“朕听着都费劲,还明天说话顺溜。你后天也没法顺溜。最快也得除夕。”
小孩点点头,那就除夕吧。
刘彻诧异:“你倒是好性子。”
小孩又点点头,我脾气最好啦。
刘彻捏住儿子的小脸:“这时候又不知道羞了。”
小孩拨开他的手转向韩子仁。韩子仁可不敢“救”他。刘彻看一下天色,最多再过一炷香,天就黑透了。刘彻也该洗漱了,明日还有廷议。
“看着据儿别玩太久。”刘彻叮嘱一句才把孩子递出去。
韩子仁应一声“诺”,给吴琢使个眼色。
小孩挥挥小手:“父皇!”
刘彻转过身又转回来:“朕明日再来看你。”
“明日——见!”刘据是这个意思。刘彻听出来了,失笑:“倒是朕自作多情。”
小孩使劲点一下头“嗯”一声。
刘彻过来朝他屁股上打一巴掌,快速走下台阶。
刘据顿时想翻白眼,老父亲怎么这么幼稚啊!
苍天啊!
前世摊上一群幼稚鬼就算了,如今都不能修炼了,怎么还不放过他
() 。
吴琢拎着用饭的方几出来,小黄门端来粥。刘据手不稳,刚洗好澡换上衣服,不想弄脏就由着吴琢一点点喂他。饭毕,就像韩子仁说的那样,刘据把他吃剩下的一点倒狗盆里,小狗舔干净,他领着小狗遛狗。
鸡鸭鹅歇了,猫儿大概找老鼠玩儿去了,一人一狗沿着木箱转两圈,刘据感觉不好要出汗,回卧室歇息。
歇着歇着,小孩和往常一样进入梦乡。
枇杷过来看看他,确定小孩睡着,叮嘱守在外间的禁卫别睡太沉——白天有他们休息的时间,才放心地回房歇息。
过了一天,小孩睁开眼就被抱去洗漱,用饭。然而比往常早太多,小孩子吃了小半碗就吃不下。枇杷等人见状便多备些吃食。
沐浴喂饭韩子仁等人都可以做,猫猫狗狗不便带过去,枇杷、樱桃这些女子留下照顾猫猫狗狗,韩子仁等宦官跟去。不过韩子仁没能跟他的小主人乘坐一辆车,刘据被他父亲按在怀里。
车里除了天家父子,还有前不久立下战功的长平侯。刘据乍一看到舅舅上车,以为眼花了。舅母才为舅舅添个长子,父皇就把人弄去甘泉宫,他真为舅舅着想,还是故意折腾人啊。
刘据从老父亲怀里起来,扒着车窗朝外看。
刘彻:“外面全是庄稼,没有好玩的。”
刘据看到个半大小子打马过来,再仔细一看,小孩禁不住直起身:“表兄!”
霍去病勒紧缰绳:“据儿在这儿?我以为你跟姨母在一块。”
小孩挥挥小手:“来。”
霍去病:“车上闷。想不想骑马?表兄教你。”
小孩怀疑半大小子能不能抱住他。
霍去病以为他不敢:“据儿,这么胆小可不像陛下的儿子。”
刘彻露出头来:“一边玩儿去,别引他!”
刘据看一下老父亲,竟然不是怕他摔着?难不成霍去病骑术好到十来岁就能载人。小孩跃跃欲试,冲表兄伸出两只小胳膊:“表兄,抱抱。”
“抱什么抱!”刘彻一把把他抓过来关上窗。
霍去病吓一跳:“陛下放心,摔着我也不会摔着您儿子。”
“哪凉快哪待着!”刘彻朝外吼一声。刘据打个哆嗦,要不要这么担心啊。刘彻安抚/性拍拍儿子,“父皇不是冲你。”
小孩冲舅舅招手。坐在天家父子对面的卫青伸手把他抱到腿上:“你也是个胆大的。还没有马高就敢骑马。”
刘彻:“他哪里是胆大。他是无知无畏!”
小孩不想理他,躺舅舅怀里。卫青搂着他:“困了?今日起得早,也该困了。”
刘据没想睡,而今日确实没有给他慢慢醒困的时间,马车虽然不甚颠簸,但晃晃悠悠跟摇篮一样,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才走一半,他被抱下来歇息。
小孩早饭没用多少,看到母后喝水,肚子咕咕叫。
卫青给他擦擦手,刘彻打开食盒,拿起塞满羊肉馅、刘据拳头
大的炊饼,掰一半给儿子。小孩很是坦然地接过去,刘彻捏捏他的小脸:“长平侯伺候你洗漱,天子喂你吃食,多大的福气啊你。”
小孩皱着小眉头拨开他的手,吃点东西都不消停。
卫青见状想笑:“陛下,要不要水?”
刘彻接过水壶和杯:“朕自己来。”嘴上这样说,倒半杯先给儿子,“吃得还知道朕是谁吗?”
“父皇!”小孩气得大声吼。
刘彻消停了。
卫长公主和母后以及两个妹妹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乘凉,禁卫不好靠近,霍去病自告奋勇过去保护她们。卫长公主往弟弟这边瞥一眼,跟霍去病分析:“普天之下管得了父皇的,依我看只有据儿。”
霍去病:“也是陛下乐意。陛下不乐意早一巴掌打过去了。”
卫长公主:“父皇给自己一下,也不舍得打据儿。”
霍去病想想,赞同:“是的。陛下还指望他继承皇位。”随即脸上的笑容凝固,霍然起身,“姨母,在这里别动,我过去看看。”
卫子夫起身:“出什么事了?”
“远处河边好像有人。”霍去病心中古怪,停下歇息前禁卫往四周查过,除了他们此地只有花草虫鸟,怎么突然冒出几个人。
卫子夫担心:“去病,叫人跟你一起过去。”
霍去病应一声,冲不远处的禁卫招手,朝古树旁草深处走去。
刘据见他表情神色严肃,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站起来。
小孩异常,刘彻瞬间注意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霍去病和禁卫从大树旁揪出三人,两个中年男子,一个看起来顶多十岁的小子。三人衣着破破烂烂,像是乞讨者。
刘彻出宫乃临时起意,他不信刘陵之流这么快找到合适人选,在合适地点堵他。刘彻又素来胆识过人,令霍去病把人带上前来,他亲自审问。
三人跟刘陵以及其他藩王无关,他们从北方来,老家河南地。早年河南地被匈奴占领,大汉无力夺回来,此地的人死的死逃的逃,给匈奴当奴隶的当奴隶。三人便是后者。
五月,卫青一举拿下河南地,匈奴能逃的骑马逃了,三人没有坐骑,又不想继续为奴或四处流浪,便入关讨生活。正值夏季,可以下河抓鱼,可以上树掏鸟蛋,也可摘野果,甚至抓知了猴烤着吃。三人没怎么饿着,一路上也没人敢收留他们,盖因他们在匈奴部落生活多年。
三人打听到朝廷没有杀被带到京城的匈奴俘虏,许多人在上林苑做工,有些匈奴甚至被编入军营,三人就想来长安投军。
刘彻一行停下时,三人在树下睡得舒服。由于几人衣裳和头发跟枯草似的,禁卫一时大意没有发现。刘彻等人下来,说话的人多,三人被吵醒,目之所及处全是佩剑,三人害怕,试图溜走。怎奈他们一动就被霍去病发现了。
三人神色坦诚,刘彻看卫青:“我觉着他们所言属实。”
三人齐声保证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
刘据闻
言朝三人看去,两个中年人身上干干净净,倒是那名少年身上有些薄雾,竟然跟公孙贺差不多。刘据一时不知该说他姨丈人笨,还是该夸父皇好运,停下歇息也能遇到个可用之人。
卫青把身上的铜钱给三人后,令三人入京后找李息或苏建,找张次公也行。此举并非卫青心善,卫青试图从他们口中弄到匈奴的情况。
三人没有来过中原,看到四匹马拉的车也没往皇帝身上猜,千恩万谢一番拿着钱就走。刘据喊一声:“停!”
刘彻看儿子:“怎么了?”
刘据指着少年:“要!”
刘彻好奇:“你要他做什么?伺候你沐浴更衣,还是养猫猫狗狗?”
刘据朝表兄看去。
霍去病好笑:“他不是表兄。”
在另一颗古树下歇息的王太后确定没有危险就走过来:“据儿聪慧,怎会误认表兄。”
刘彻福至心灵,儿子有着惊人的直觉。
“据儿希望他跟去病一样住到宫里,方便你找他玩儿?”儿子非同寻常,四周有不少禁卫,刘彻担心暴露不敢说太多。
刘据说话费劲,达到目的就行了。
“父皇!”小孩指一下少年又看向霍去病。
刘彻点头:“你就成天想着玩吧。去病,往后叫他与你作伴。对了,姓什么叫什么?”
“小人赵破奴。”少年不懂大汉礼节,行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
刘彻微微颔首,令那二人回京,赵破奴由霍去病带着。
二人不是赵破奴家人,但他们是看着赵破奴一点点长大的。心疼少年艰难,不希望他落到歹人之手。虽然这些人衣着华丽,身份尊贵,可知人知面不知心。
二人其中一人先说赵破奴粗野不受拘束,一人说他目不识丁,恐冲撞了贵人。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放过孩子吧。
刘彻气笑了:“我信你们在匈奴部落生活多年,此生头一次进京。”
二人被说懵了。
霍去病走到卫青跟前:“可知此人是谁?”
“你舅舅啊。”其中一中年男人说。
霍去病:“他姓卫,单名青。”
另一中年男人点头:“卫青。小人记下了。”蓦地看向霍去病,又猛然转向卫青,结结巴巴,不敢相信,“卫,卫——战无不胜的卫青将军?!”
太后和刘彻相视一眼,不识天子知道卫青,看来匈奴怕卫青所言非虚。
卫青赧然:“当不得战无不胜。我只跟匈奴交过三次手。”
“你你真是卫青?”二人倒抽口气,忽然想起什么,转向刘彻,“那您是……?”
刘据抓住父皇的手:“父皇!”
二人扑通跪地,见赵破奴傻站着,一把把他拉的双膝跪下。刘据替他疼得慌,禁不住攥紧父亲。刘彻以为他被宛若癫狂的二人吓到,抱起小孩:“不必多礼,起来吧。”
二人腿软,起不来。赵破奴见状不敢起来。
太后放心下来回她的树下呆着。
二人声音响亮,卫子夫离得远也听得一清二楚,藩王不可能用这样的细作,所以她放心地去伺候婆母,把她准备的开胃果茶端过去,请太后品尝。
太后厌恶匈奴,早年皇家没少被匈奴折辱,如今匈奴惧怕卫青,这让太后心底很是畅快。她拉住卫子夫的手感慨:“你弟弟仲卿真不错。”
卫子夫:“也是托了陛下的福。不是陛下看中他,他如今还在建章当差呢。”
太后喜欢她的谦虚:“陛下看中的人多了,其中不乏身经百战的将军。可一对上匈奴,不是全军覆就是无功而返。”
跟匈奴打这几次,无功而返和全军覆没的人并不多,卫子夫知道太后指的谁,但她得假装没听懂,盖因禁卫当中很多人崇拜那位全军覆没的将军。
“母后,喝点茶润润嗓子。”卫子夫朝刘彻方向看一下,“看起来快走了。”
话音落下,两位中年人起身朝车队相反方向去,赵破奴跟着霍去病往宦官乘坐的马车走去。刘彻低声跟儿子说几句,然后抱着小孩上车。
卫青收拾一下食盒跟上去,听到皇帝陛下问:“据儿,不必担心被人听见,你实话告诉父皇,为何留下那个叫赵破奴的?”
刘据心说,你也睁大眼睛看看我多大。
卫青替他说:“陛下,据儿才两岁。如果从出生那日算,他才一周半。”
“你不懂。”刘彻嫌弃,“先别说话!据儿,告诉父皇,到了甘泉宫,父皇带你骑马。”
刘据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如何解释:“好!”
“感觉他好?”
小孩点一下头:“比——表兄,好。”
霍去病走到窗前:“据儿,再说一遍,表兄没听见。”
小孩扭头:“敬声。”
霍去病愣了一瞬,好气又好笑:“比他会气人、不懂事的,整个长安也找不出几个。”
刘彻把儿子抱到腿上:“去病,在甘泉宫这些日子叫他跟你住。若是个可塑之才,以后也由你带他。日后你独自掌兵,叫他给你当司马。”
霍去病高兴地应一声“诺”,先前没把赵破奴放在眼里,此时禁不住说:“我去问问他饿不饿,再给他找两身干净衣裳。”
刘彻摇头失笑,刘据撑着老父亲的手臂站起来,在他脸上亲一下。刘彻顿时懵了。
卫青扶额:“陛下,趁着据儿年幼,这胡乱亲人的病必须尽快改了。”
刘彻禁不住叹气,卫青打仗时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据儿嘴拙,他这是夸朕做得好,赏朕呢。”刘彻捏住儿子的小脸,“你敢说不是?”
小孩傻笑给他看。
卫青很是意外,但他仍然不赞同放任不管。卫青欲言又止,刘彻抬抬手:“朕自有分寸。”撩开车帘,令驭手起驾,争取午饭前抵达甘泉宫。
卫青想继续劝,小孩扶着老父亲的手扑到舅舅怀里。卫青下意识搂住他,小孩在他脸上亲一下。卫青先是愣神,接着又气又羞,最后恼羞成怒,朝小外甥屁股上一巴掌。
卫青不舍得用力,小孩不疼,咧嘴笑笑,捧着他的脸。卫青身体后仰,神色大变:“陛下!”
刘彻伸手把儿子勾到怀里:“看把你二舅吓得。”
小孩咯咯笑。
刘彻捏住他的小脸:“以后只可亲至亲。叫朕看见你亲韩子仁或樱桃等人,朕把他们打发的远远的,叫你此后再也见不到他们。”
小肚鸡肠!
前世小师侄逮谁亲谁,师兄也没把人打发的远远的。
皇帝老父亲独断专行惯了,刘据不想跟他浪费口水,窝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刘彻揪住儿子的小耳朵对卫青说:“看见没?他明白着呢。你担心的都是多余。”
卫青没有看出小外甥明白什么。
夏走秋来,赵破奴跟在霍去病身边吃得好穿得好,变了模样,天地间也变了颜色。
绿色消失,枯黄的树叶纷纷落下,小孩天天熬药泡麦粒叫奴婢种下去。不巧一次风朝宣室吹,卫青闻到浓浓的药味找到椒房殿偏殿,终于发现小外甥的“秘密”,他二话不说,急匆匆前往宣室禀报——小外甥越来越胡闹,越来越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