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上了马车,柳扶微还在反复回忆方才所见的种种细节——是了,他们手背、脸上都有乱刀砍伐的痕迹,哪有卖人皮的会卖这种货色?
她不会认错。
可是大理寺二子……怎会当上鬼差?
柳扶微心惊肉跳了起来:难道说,所有因为神灯案亡故的人都在此处,被祁王炼成傀儡收入麾下?
***
马车驶离开闹市后又静了下来,毕竟不是真正的长安城,车帘外除了幽冥鬼火只余一片冷寂。
月透过夜雾将路映得血红,走到路的尽头,柳扶微望着矗立眼前二门洞,上面赫然写着的二个大字“丹凤门”,竟然和真实的皇宫如出一辙。
“你家主人这是……把宫门搬来了?”
小颖道:“这是新盖的,还没盖完呢。”
即使没盖全,已足够震撼,从下马桥下马车,宫宇错落有致地排列再眼前,甚至连守宫门的侍卫,穿梭而过的宫娥礼仪举止都接近于真实。
然而这些宫人胸前的蝴蝶却隐隐泛白,柳扶微奇道:“你们这里,为何有的人胸口是黑蝶,有的人却是白色的?”
小颖诧然:“柳娘子看得到蝴蝶?”
“可以啊。你不行么?”
小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但我主人能瞧见。我之前听主人提过,活灵和我们不同……”
话音到此打住,因前方是昭仪殿。
现世之中这里曾是萧贵妃的宫阁,后给了昭仪公主,之前入宫伴读时柳扶微就进过昭仪殿,但现世之中这里并无这么多的花树,不似眼前这一路如火如霞的海棠花,密密匝匝地将整个宫宇拥抱在花海之中,步步皆是美景。
曾听闻,昭仪殿的海棠花盛极一时,能吸引千万蝴蝶流连忘返。从萧贵妃死后海棠花再未开过,圣人下令砍树重栽,然而皇宫之中任何一处都能开出花,唯独昭仪殿不能。
未料那番盛景重现于鬼门,一时间柳扶微生出一种误入梦仙笔世界的观感,若说现实,这里的景致美得简直不切实际,但若说虚幻,她又是切切实实凭肉体凡胎入鬼门的。
临渊的湖心搭着水台,台上身着绿萝长裙舞姬正在跳凌波舞,飘渺如同仙乐。
台下花荫处水榭为宴,除了主座之外,居然还设了两个席位,小颖伺候她入座,道:“柳娘子稍候,我这就去请我家主人。”
言罢飘然而去。
席上摆已摆好了开胃的“霜降红果”和金乳酥,云衫宫娥送上一碗漱口茶,一碗琼浆,真如款待贵客一般。
柳扶微一想到如此人间堪乐处,周围美好仕女皆是一具具
玲珑白骨,更感诡异非常。她自不敢去品尝鬼门里的食物,只看这里轩窗四敞,金光浮跃,心下暗暗奇怪:祁王在鬼门搭此场景究竟想做什么?另外,小颖口中的活灵又是什么?
脑中一个声音抢答了她的疑问:“念影身上的蝴蝶意味着灵魂的纯净与良善,黑色代表阴暗与不堪,一般情况下黑是死灵,白色意味着美好,乃为活灵。”
答话的正是飞花。
打从柳扶微进入鬼门,她就放开了自己的心域,一来为了壮胆,二来以便随时和飞花沟通。
她在心中问飞花:“何谓死灵,何谓活灵?”
飞花道:“死灵通体怨气,或能借死灵鹞回到人间,若勉强留在鬼门,也只能通过吸食一些活人灵气勉强度日,随时会变为怨灵。所谓怨灵,在罪业道上你不也见到过么?”
柳扶微心念一震。
从前,并不知殿下于罪业道修行度化怨灵意义何在,只觉得那些鬼怪亡魂都是害群之马,除之便是,何必度化?
此刻方才明白,怨灵留在世上极有可能再生祸患,而且,在它们成为怨灵之前,原本也是活生生的人。
她又问:“那活灵又是什么?”
“活灵大多是活物,比如……有的人灵魂出窍,暂时飘出的一两缕魂魄就是活灵。”飞花道:“就像幻林中的你一样。”
柳扶微:“也就是说,鬼门里这些白蝶‘鬼’,很有可能还是活人?”
“是啊。”飞花不由“啧”了一声,“从来鬼门都是只见死灵不见活灵,想不到过了两百年,新鬼主居然如此没品,连活灵都敢收?”
柳扶微兀自思量:“我记得当初,玄阳门开启天书不惜以整个灵州为祭,可见所需灵力不计其数。既然祁王想要召唤天书,他就需要灵力,活灵才能为他提供灵力。”
飞花似觉得很有道理,夸赞道:“很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今日又得吓得掉眼泪,想不到你脑瓜转得倒是很快。”
怕怎会不怕?
她这会儿心跳还咯噔如鼓槌。
反正来都来了,总归不能白白受了这些惊吓。
一线牵在鬼门仍然失联,这所谓皇宫处处透着诡异,只怕另有乾坤。
当务之急还是要去寻找殿下的仁心。
她静坐片刻,见祁王迟迟未来,借逛花园之名探探路,打算摸索摸索周围的格局。但她自挂金镣,走路不便,只能撩着裙子慢挪,才拐出水榭,迎面一人走来,险些与她撞上。
柳扶微本能往后一退,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瞳仁,惊得心跳都要漏半拍。
幽月穿廊而过,来者轻裘缓带,形貌如云开雪霁,湛然若神,却不是司照还有谁?
“殿下……”她急得跺脚,踱得金镣铐当啷响,“你……怎么也来了?”
对方眉梢微蹙,似没听懂她的话意:“姑娘……认得我?”
这句话带来的震撼堪比惊雷。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祁王有这
等本事,把殿下的记忆都给抽走了?
她急得拽住他的袖子:“你当真不认得我了?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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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落在她脚踝上的金镣上,神色严肃起来,“为何会在皇叔这里?”
柳扶微彻底呆住。
方才离得太近,她都未曾察觉,眼前的殿下发髻高束,墨发飞扬,一双眼睛自上而下看过来,带着一股少年独有的矜傲,妥妥是十六七岁时的太孙殿下模样!
她目光缓缓下挪,落在他胸前——一朵纯净的白蝶正翩然扇动翅膀。
这时候,但听身后有人朗笑一声:“是本王迟到了,没想到你们都来了!”
祁王阔步如风而来,俨然对此情此景毫不意外,他走到司照跟前,拍了一下他的肩:“阿照,这位柳小娘子可是本王的贵客,你没欺负人家吧?”
“客人?”司照脸上的疑惑好像并未减轻,他的视线从她脚边收回,“皇叔可没有告诉我今夜你还有客。”
祁王笑道:“你哪次宴席不躲着小娘子们。若事先告诉你了,怕你就不肯来了。”
司照……确切地说是少年司照的语调透着几l分窘迫:“我没有。”
得闻她是祁王的客人,他稍稍点头致礼,随即越过她迈入水榭中落座。
柳扶微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她有些回过味来了。
眼前这个少年殿下……就是他的仁心所幻化出来的?
可是,仁心……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祁王看她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意味深长地问:“柳娘子,不入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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