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炽艳盘旋,月色半遮半掩,显得空前诡异。
没有人知道,那焰火围圈内的天地,已幻化成了一座破庙——左殊同看到了小扶微被几个牛头马面怪人压倒在枯草堆里,满面惊恐无助的可怜模样。
“哥哥,哥哥救我——”
而那个被唤的“哥哥”——少年的他,先是竭力冲到妹妹跟前:“放开我……留我下来,放她走——”
后又被人往外拖,冲小少女挣扎着嘶吼:“阿微,我会回来救你,等我——”
场面一转,左殊同仿佛又看到莲花山中的小扶微,一声声质问着自己:“不是说过要来救我么?你为什么不来!左钰,我恨你、恨死你了——”
浓浓的愧意随焰火盘踞在侧,左殊同双脚如钉在地,执剑的手迟迟难以落下。
但这一切火圈外的人却看不见,众人只见那燃烧的稚子嘴里吐出一阵阵浓烟,并发出“嘿嘿嘿”的狞笑声,原本天真无邪的一张脸早已布满煞气,只趁左殊同愣神的一瞬,突地扑上身攀住他的手臂,张口就要用力啃咬下去!
“左少卿!!”
正当此时,一条金色的绳梢蹿入火阵之中,缠住了小男孩的脖颈,一咬咬了个空!
言知行、卓然等人回头,但看手握金绳另一端的男子一身淡黄薄袍,却不是皇太孙是谁?
司照也是得到神灯的消息策马赶来,才至延祚坊看到异光,一进到院中正好见到此情境,不由分说甩出腰间缚仙锁扼住那稚子。
缚仙锁一沾上便剧烈颤抖起来,仿如一条烫得瑟瑟发抖的蛇,司照顿觉掌心一股奇烫,又看左殊同在那癫狂男孩跟前无动于衷,立即转向言知行。
言知行未及细想殿下怎会在此出现,已本能解释:“此子被神灯所控,少卿本要灭灯,不知看到了什么就……”
卓然急道:“可有法子灭火?”
司照道:“神灯唯如鸿剑可灭。”
卓然失色:“但左少卿他……他好像听不到我们的话……”
司照兀自犹豫可否硬闯,卫岭见状悚然:“殿下现下断不可被神灯灼伤……”
后半句是,否则必要催生心魔。
却提醒了司照,他在烈火腾腾间见到左殊同悲戚的眸,隐约已猜到了什么,几乎是在缚仙索快要崩坏的一瞬,启唇道:“左殊同!他不是扶微!醒来!”
此一声仿佛从牙齿缝里发出,并不像他平日里的嗓音,反倒蕴出森然煞气,飞快地钻入烈焰阵内左殊同的耳中。
左殊同眼前的小少女倏然间变回阴戾的男孩,但听一声铮响,剑光如电划破长空,火光湮灭,那男孩瞪大双眼,连一声呜咽都没发出,整个人直直仰倒在地!
“儿啊!”妇人几欲当场晕厥,刘班头扑了过去,见孩子口吐黑烟,已然断气,目眦欲裂瞪向左殊同:“你杀了吾儿!赔吾儿命来!”
左殊同只缓了一口气,勉强站定,即步入屋中。
言知
行横刀拦下,怒道:“你们悖逆人伦,交换亲子性命,殊不知神灯噬魂,你儿子纵然看去与活人无异,早已有尸无魂,可怜你女儿生在你们这般丧尽天良的家中!”
刘班头哪里听得入耳,发了疯似地喊着“官府杀人啦”,引得街坊邻居惊慌张望。直到被大理寺的官差打晕带走。
屋中,床榻上的少女已呕出一大口黑血,而面上青黑灰败之气已开始散去,左殊同为她重新把过一回脉息,嘱咐卓然尽快带她去国师府,看她神魂是否已然归位。
卓然看左殊同右臂衣袖已被焚毁一大半,忧心道:“少卿您的伤……”
左殊同摇了摇头,示意无碍,那一口到底没有咬下去,灯焰未焚及肉身。
卓然犹豫了一瞬,提醒:“殿下……”
左殊同静默一瞬,随即步门而出。
司照正半蹲着身查看那男孩的尸身,听到脚步声抬眸。
夜风拂过庭院,将空气中散发着未烬的烟雾吹散,左殊同抬袖施礼。
“臣,多谢殿下出手相救。”
“本是左少卿所灭。”司照顿了一下,“这家女子状况如何?”
“应无大碍。”
“左少卿可有大碍?”
“无碍。”
“既无碍,可否,借一步说话?”
长夜岑寂。
出了巷口,前头的喧杂声已不知不觉远去。言知行他们仍在安民巷内善后,左殊同没让人随行,卫岭也在十丈开外的地方止步,静谧的街道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远处的河渠在暗夜中静默。
左殊同:“殿下可是为了神灯案而来?”
“算是。”
左殊同简述了一遍案发过程。
司照沉吟道:“这户人家的男孩浑身枯朽如僵木,已是个死人。卓评事称初来时孩子气色心跳如常,可见灯祟是以女孩的阳元为引,暂时在男孩身上做出了复生的假象……以他人之命为代价,和洛阳案时的神灯已然不同。近年可还发过其他类似的案件?”
左殊同慢慢摇头道:“历年来各地与神灯有关的案件,代价多为自身所取,就像令焰夺走姜满月的‘希望’。这一桩的确有所不同……当中情由,还需再审。”
“依左少卿方才接触,此次的神灯会否有假?”
“不假。”
司照的声音如静水深流,“神灯幻象所见乃是心魔,人此一生最为在乎之人最易成为心魔,未知左少卿方才在幻象中所见为何?”
左殊同沉默了一下,想起方才焰阵中所听到的,道:“殿下已有答案,何必明知故问。”
司照注视着他,“既然如此,她又为何会成为左少卿的心魔?”
左殊同微侧过身。
哪怕司照才救过他的性命,于他而言,皇太孙依旧是抢夺他妹妹入宫为妃之人。
他心中亦莫名生出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敌意:“我与阿微过去种种,殿下当真想听?”
空气中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他自不知,临出宫前司照刚从柳扶微口中听到了什么,更不知此言于司照而言,无异于亲口承认他与柳扶微有过不可详说的过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