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见周渡把二两银子都给了他,放在手心的银子烫了烫手,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这么闹了一通,两个大厨也不找事了,老老实实给沈溪打下手,厨房里的其他人也被沈溪高超的厨艺所折服,愿听他调配。
一时间,厨房里的效率达到了空前绝后的高。
送出去的寿面,沈溪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做。
实在是送寿面太麻烦了,挨家挨户送,近点的还好说,能吃口热乎的,稍微远&#
30340;,不仅这面冷了,也坨了,别这寿没送到,反而送了一肚子的怨气。
所以沈溪打算用拉出来的龙须面做成银丝卷面点,这样无论远近,收到的都是一样的,对谁都公平。
明天就要开始送了,银丝卷今晚就开蒸,大家吃过饭后就在厨房里干得热火朝天起来。
周渡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在厨房里找了些剔干净的骨头扔给豆包,让它自己啃着玩,他则是自己寻了个地方,开始补眠。
再醒来的时候,厨房里只余下沈溪一个人了,其余人都走光了,窗外明月高悬,月华映了一地。
就连豆包都趴在它身旁熟睡了,沈溪还在灶间忙碌。
周渡皱了皱眉:“你不累?”
沈溪不知在做什么,听到周渡的声音,明显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色有点泛白:“别没累死,先被你吓死啦。”
周渡刚睡醒,脸上还微微带着点倦意,揉了揉眼,问:“在做什么?”
沈溪捧着副碗筷过来,从碗里挟了一根面条凑到周渡唇边:“你尝尝。”
周渡这会意识还有些模糊,下意识地咬了一口唇边的东西,咬完才发觉不对劲,然而东西已经进了嘴,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这是……”周渡嚼了几下,面条的滋味在口腔中散发出来,立马觉得好熟悉,低头看了看沈溪碗里的面条。
果真是白天那两大厨做过的甜水面。
“你做的?”周渡反应过来后,问道。
沈溪点点头。
周渡仔细品味了一下刚才味道,几乎与白天尝过的甜水面的味道一模一样。
周渡刚要开口,又觉得不对,白天的甜水面滋味没有这么好。
所以,沈溪不仅复刻了人家的配方,还进行了改良?
周渡挑了挑眉:“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配方的。”
“唔,”沈溪舔了舔唇,“尝一下就知道了呀。”
“九两红糖、十一两黄豆酱、一两姜片、少许葱段、桂皮、八角、香叶、白蔻。”
周渡看了眼他粉嫩的舌头,突然觉得女娲造人的时候很不公平,为什么他的舌头跟沈溪的舌头不一样。
沈溪看着周渡道:“虽然他们做的甜水面味道也不差,不过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周渡点了点头,他在品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
“于是等他们都走了,我就留下来试着自己调配了一下,你猜少了什么?”沈溪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满星子的湖泊,煞是好看。
周渡喉咙一紧:“少了什么?”
“话梅,”沈溪唇角一翘,像头得意昂扬的小鹿,“想不到是话梅吧。”
周渡顺着他的话道:“嗯,想不到。”
他要是能想到才有鬼呢。
沈溪把碗凑到周渡面前:“你再尝尝滋味是不是比白天的好。”
周渡接过碗,动作间,不小心拉扯到手腕上的狼绳子,差点惊醒了狼崽子。
“嘘,我们悄悄的,别把它惊动了。”沈溪吓得呼吸一轻,说话的声音压了又压。
周渡也不知道今晚的
自己怎么了,松了松手上的绳子,喉咙微痒,轻吐了个字:“好。”
两人蹲在窗户下面,一人吃了一碗新配方甜水面,沈溪还悄悄取了放在厨房里做菜的花雕酒来与周渡对饮。
“这大户人家家里的酒就是不一样,”沈溪喝了一口看了看酒壶,讷讷道,“随便一坛做菜的酒居然就是十四年的花雕。”
周渡是喝不出酒的年份,不过他觉得沈溪的精力过于旺盛了些,经常他睡觉了他在做饭,他醒来他还在做饭,好像永不知疲倦似的。
又重问道:“你一天这样忙个不停不累么?”
“累啊,”沈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了抬胳膊,皱着眉抱怨道,“拉一天龙须面,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周渡蹙眉:“还不去休息。”
“等等啊,”沈溪咬住手中的酒杯,都懒得抬手了,直接一仰头全吞了,“等我把这坛酒喝完再去睡。”
“正是因为太累了,我得喝点酒麻痹一下。”说完他又故技重施。
周渡看不下去了,夺了他的酒杯,给他斟上,亲自喂给他喝。
沈溪抬眸看了眼周渡,脸上已经带着几分醉意了,嘟囔了一句:“你真好。”
*
翌日,周渡醒来时,屋外已天光大亮了,洗漱好,去到厨房,厨房又恢复到了昨日的热火朝天。
甚至比起昨日来更忙碌了。
进进出出全是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沈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的,身旁放银丝卷的蒸笼已经堆得像座山一样高了,这还是在不断有人抱出去蒸的情况下剩的。
周渡看了看他不停在动的肩膀,明明昨晚都累到抬不起来了,今天却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劳作,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毅力。
“周渡。”
周渡看了会,正准备迈步出厨房,不在这里碍事了,沈溪唤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周渡顿住:“有事?”
“你的早饭我给你热在那个蒸笼里,你自己取一下,”沈溪忙里偷闲朝周渡扬了扬下巴,又道,“另外,豆包的早饭我搁那个案板下了,你记得喂一下它啊。”
周渡顺着他的目光将他和豆包的早饭都取了出来,没由来的心里升起一股闷气,没好气地丢下一句话:“你还是关心好你自己吧。”
“怎么了?”沈溪吸了吸鼻子,看着周渡离去的背影,嘀咕道,“昨晚不还好好的?”
沈溪实在是搞不懂忽冷忽热的周渡,摇了摇头,又继续跟他的龙须面奋斗去了。
周渡在房间里用过早饭后,又按照沈溪的吩咐把豆包喂了。
昨晚之前他从不觉得做饭是一件很累的事,但是看到沈溪一个人每天天不见亮就得起来忙,到深夜都不能休息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做饭也是件很累的事。
可这小孩太能抗,不累到极致根本不会吐露心声。
周渡闭了闭眼,见豆包把骨头都啃完了,又扬起头颅想讨食,踹了它一脚:“少吃减负担。”
“嗷~”豆包迷茫地嗷了一声,不太清楚自己怎么又惹周渡不开心了。
银丝卷一筐一筐从厨房里送出去,回馈回来&#3034
0;是越来越多的满意。
赵荣在主家面前得了两句夸,不仅对沈溪更满意了,也把对这次寿宴的重视程度再次拔高了一个度。
连着拉了三天的龙须面,沈溪和周渡看到龙须面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
这日下午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会,厨房这边又来了个穿红衣的小孩。
“请问,是你们这儿做的银丝卷吗?”小孩十岁左右,生得白白嫩嫩,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衣裳,看着很是可爱。
周渡看了他一眼:“不是。”
“可是我在府里问了一圈,他们都说就是这里做的。”小孩对周渡的冷淡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又道。
“那就是你问错人了。”周渡垂下眼,摘着手中的青菜,说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小孩将信将疑:“是吗?”
周渡“嗯”了一声,不再作答。
就在小孩要哭不哭准备离开的时候,坐在一旁剥豆子的沈溪出声了:“小孩,你是想吃银丝卷吗?”
“不是,”那小孩茫然地摇了摇头,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看看是怎么做出来,听下人们说面条子拉拉就变细了。”
“哦,”沈溪明白了,这是好奇来的。
他放下豆角,捏捏酸胀的胳膊:“你跟我来吧,我会做。”
小孩眼睛一亮。
周渡冷冷地瞥了眼沈溪:“手不要了?”
“不碍事的,”沈溪摆手给周渡看,“都连续做了三天了,早就适应了。”
周渡看着他们没说话,沉了沉面色。
好在小孩就是好奇,沈溪施展了一次,见识过后,就笑着跑开了。
沈溪看着他跑远的背影,笑了笑。
周渡轻哼了声,问:“你很喜欢小孩子?”
沈溪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回:“不讨厌。”
“我讨厌。”周渡摘完菜篮子里的最后一颗青菜,冷不丁地道了一句。
沈溪凑了过去,一脸好奇地问:“我记得你说过我也是小孩,那你讨厌我吗?”
周渡的目光在他脸上定了须臾,眼神在他眼尾的红痣上转了圈,垂下了眸。
就在沈溪以为周渡不会回答时,他沉声回了句:“不讨厌。”
沈溪的心尖一颤,不讨厌的意思就是喜欢,喜欢那岂不就是心悦,果然,他心悦与我。
一时,沈溪也说不出自己为何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很是雀跃,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进厨房开始准备起明天筵席来。
周渡看着他那雀跃地劲,挑了挑眉。
送寿做完,就轮到祝寿了。
赵府祝寿的流水席虽然摆了八十桌,可赵家奴仆众多,加上筵席的菜肴都是常见的,奴仆们沈溪把食材整理出来,又有两个大厨打下手,沈溪只管调配佐料就好,因此明明是最累人的祝寿宴,沈溪却难得觉得轻松。
外面来祝寿的人络绎不绝,在厨房里都能听见前院听戏喝彩的声音,沈溪时不时翻炒一下锅中的菜肴,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周渡,说道:“你要觉得闷的话,不如去前院听听戏?”
周渡摇了摇头:“不感兴趣。”
沈溪笑了一下:“你怎么跟我一样啊,我也不习惯听戏,一听就打瞌睡。”
说着外面又传来一阵震耳发聩的叫好声。
沈溪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见厨房里都没有什么人了,不少下人都偷懒悄悄去前厅看戏去了。对周渡勾了勾手:“你过来。”
周渡走过去:“干什么?”
“喏,”沈溪从锅里挑了块肉出来,凑到周渡唇边。
周渡看着他不张嘴。
“啊,”沈溪示意他张嘴,“快点,等下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周渡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口吞下他手中的肉块。
豆包在周渡脚边,见沈溪都投喂周渡了,也把嘴巴张开等着投喂。
谁知道沈溪转过身去后,就没再转回来过,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它一样。
豆包不服气地跑过去咬了沈溪的裤腿儿,沈溪低头看见它,像是明白了什么,正要去锅里重新挑块肉,赵荣就从外面急冲冲地跑了进来。
沈溪立马止住了自己的行动,就连周渡也慢慢咽下嘴中的咀嚼物,抿了抿唇。
沈溪做贼心虚地问道:“赵管家有什么事吗?”
赵荣没有注意到沈溪的小动作,急切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这次寿宴的重头戏不是外面那头山羊么,原本我们找了个会取山羊血的苗人,谁知道该轮到他上场的时候,他却说家里有事走了,现在戏台子都搭好了,就等着待会戏曲落幕表演取羊血,他这一走我们上哪儿找人去。”
山羊血不似普通羊血,它凝固速度极快,其血又以心血为上,其余血为佳,但若其余血已经凝固的话,又次一等,宰取的羊血,则不可用。
所以这取羊血也是个技术活,得找个熟练的人来,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大场合下,损失一头山羊事小,失了面子事大。
周渡和沈溪都明白地点了点头。
先前赵府花高价寻山羊祝寿的时候就已经放出了风声,想必今日来祝寿的人中,有不少都是冲着来看这取山羊血的重头戏而来。
周渡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要叫他们失望了。
赵荣正急得踱步,沈溪把锅里抄好的菜盛起来,不慌不忙道:“我会啊。”
赵荣不作思考地道:“你会什么?”
沈溪紧接着道:“会取羊血。”
这下不光赵荣看他的目光变了,就连周渡也稍稍诧异地看着他。
“我舅舅是个大夫,我曾经跟随他去到苗寨学过一段时间的活取羊血。”
不等沈溪解释完,赵荣就急忙上前来抓沈溪的手:“走走走,跟我去前厅去。”
周渡眼疾手快地扯过沈溪的手,把他整个人都藏在了自己身后,使赵荣扑了个空。
赵荣一惊,不明白地看着周渡:“年轻人,你这是作甚?”
周渡低头直视着他,问:“你请个苗人要花多少银子?”
赵荣不假思索道:“二两啊。”
周渡看着他,继续道:“我家孩子还小,不能吃亏,你只给了做饭钱,可没给杀羊钱和取羊血钱。”
赵荣一拍脑袋,明白过了:“给给给,我也给你们二两银子取羊血钱。”
“还有,”周渡平静着又道:“我家小孩才刚过十八,算命的说他今年不宜见血,这血煞若是破了,对他今后&#30340
;运势不好。”
“给给给,你说个数。”在这个紧要当头,赵荣一时间也找不到其他人,即使是看出了周渡在坐地起价,他也别无他法,能使银子把面前的事解决再好了不过了。
“十两。”周渡回头看了眼沈溪,赵府毕竟是安阳镇的大户,而且为人处事也不算太强横,还是别把人得罪得太狠。
听到仅仅只是十两银子的赵荣大松了一口气,花十两银子取头羊的羊血确实是贵了,可转念一想,能花十两银子替主家解决掉一个丢面儿的事,又太值。
二话不说答应了下来:“行。”
周渡没见到银子前不放人,赵荣又只得先回去取银子。
沈溪从周渡背后钻出来,钦慕地看着周渡:“厉害啊,轻轻松松就多赚了十两,跟我做席一个价了。”
被沈溪夸了,周渡脸上也没什么神情,看着他,又道:“我不似你,只挣吃力不讨好的钱。”
沈溪眼中的钦慕顿时黯淡了下去,不明白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长一张嘴。
赵荣把钱取来给了沈溪,带着沈溪去前厅的时候,后知后觉地琢磨了一下:“诶,上次我去桃源村寻你的时候,你们不还不太熟悉,怎么今日张口闭口都说你是他家的,你们难道是亲戚?”
沈溪还在为周渡刚才的话生气,又想到周渡张口闭口都叫他小孩,闷闷不乐道:“他是我远房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