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没经验了!”金兆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你赶紧回去查查吧,别是哪个单位把你们的客户截走了!”
“我们的地址写得明明白白,产品也不一样,这怎么截走?”
狄思科是头一年参加广交会,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那操作空间可大了去了,老外其实不认咱国内的品牌,咱也没什么品牌能在国际上打出名气,所以,只要够便宜,他们买哪家的产品都一样。”金兆辉把干脆面袋子扣到脸上抖了抖,劝道,“你当心点吧,每天花那么多钱打广告,千万别让人给你截胡了!”
每年的广交会上都会发生这样的事,企业间为此结仇的不在少数。
尤其现在快到年底了,很多企业的生产和销售指标并没有完成,就指着在秋交会上拼一把呢。
有业绩压力在身上的人,什么手段使不出来呀!
“你们在北方,行业竞争不算太激烈,要是来南方呆上三五个月,就知道什么叫前有狼后有虎了。尤其是你们这日化行业的,闽粤两省的品牌就能占据全国半壁江山。那竞争激烈得都快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了。”
狄思科被他说得心里愈发没谱,陪他喝了一杯苦药汁子似的咖啡,就赶紧回去安排人手查探情况了。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问题。
日化厂的广告安排是,大飞艇广告——人偶服广告——楼梯指示牌广告。
每个广告位上都印着展位地址,确保客商能准确找过来。
不过,经过仔细检查才发现,楼梯指示牌广告上的地址已经被人换了,展位尾号明明是06,如今却被改成了36。
而且这数字还不是写上去,或粘上去的,为了让广告牌看起来全无修改痕迹,人家重新去厂家定做了新的广告牌,产品还是北方日化厂的产品,但展位已经换成36号了。
他们每天花两万块,用大飞艇将客商吸引进来,再由穿人偶服的工作人员将客人送上楼梯,然后,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人家只是换了几个广告牌,就将大批客户引去了36号展位。
这个亏吃的也太憋屈了!
钱运旺发现以后,特意跑去36号展位看了,产品与北方日化厂的重合率很高。
洗发水、牙膏、香皂、餐巾纸什么的,种类还挺多的,但是除了餐巾纸还算小有名气,其他产品都不太出名,他听都没听说过。
想想自己厂里每天要花两万块钱打广告,结果就这样被这种无耻小人占了便宜,钱运旺一气之下就跟那个日化公司的郭经理吵了起来。
但郭经理死鸭子嘴硬,非说那广告牌是北方日化厂自己印错的,与他们无关。
甚至还倒打一耙,跑来狄思科跟前,给钱运旺告了一状。
“狄厂长,咱们都是搞企业的,职工的谈吐代表的是企业形象,你们厂这位钱同志,无凭无据就跑来我们公司大闹,非说那广告牌是我们公司换的!这楼里这么多人,谁看见我们公司去换广告牌了?”
郭经理一脸激动,好似受了什么奇耻大辱,“我们的客流量确实不错,算是占了你们打错广告的便宜,但是打错广告是你们自己的责任,不能让我来负责吧?”
被他这样一嚷嚷,附近好多展位的工作人员都围过来看热闹了。
相比于占尽便宜还情绪激动的郭经理,狄思科这个遭了殃的苦主反而神色平静。
这两人的身份好似被调换了一般。
狄思科当着众人的面,握上郭经理的手拍了拍说:“郭经理,也请你理解一下我们厂职工的心情,我们这次是倾家荡产下了血本儿打广告的,广交会结束以后,我们厂要支付三十多万的广告费。现在还没怎么回本儿,反而被你们公司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换了谁心里都不能舒坦。”
周围人一听,确实啊,这事要是摊在自己身上,非得憋屈死不可!
郭经理唇角微微翘起,很快又以拳抵唇假装咳嗽演示了过去。
他内心对自己这番操作也是相当得意的。
北方日化厂的广告牌为他引流两天,至少省了四万块的广告费呢!
“我呢,其实也不
赞成让小钱去找你们理论,”狄思科笑容亲切地说,“捉贼捉赃,无凭无据的谁会承认自己是贼呢!但小钱这位同志年轻气盛呀,你想想,我们厂的广告牌从广交会开幕前就挂好了,一挂就挂了五六天,从没动过。前四天我们的客流量一直很可观,但是从昨天起,这流量突然就腰斩了,肯定是有原因的嘛。”()
郭经理矢口否认:“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跟我们公司可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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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广交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还得抓紧签单,我们确实没时间追究这件事。大家都不容易,为了各自的企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是能被理解的,对吧,郭经理?”
郭经理假惺惺地说:“理是这个理,但我得强调一点啊,你们这广告牌的事跟我们公司可没关系!”
狄思科点头,不想跟他浪费唇舌,摆摆手让他走了。
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见人真的就这么走了,北方日化厂的几人都围上来,愤愤不平地问:“厂长,吃了这么大的亏,咱们就这么算了啊?”
“暂时先这样吧,把楼梯那边的广告牌尽快换好,咱们抓紧签单,其他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
狄思科将大家都劝回去了,对钱运旺说:“你往大会翻译处跑一趟,跟那些翻译说,如果遇上想采购日化产品的外商,尽管往咱们这边带人,只要成功签单,就给翻译一千块的感谢费。”
“厂长,真给这么多呀?”钱运旺神色兴奋。
像36号展位那样的公司,不舍得在展会里打广告,签单全靠客商自己撞上门,或是大会翻译帮忙牵线。
厂里要是肯给翻译这么高的提成,那翻译牵线带来的客户,36号就不要想了。
“给吧,听说家电厂家已经有人给翻译发提成了。但这事还是得办得低调点,尽量别让外人知道。”
钱运旺比了一个OK的手势,快步去了翻译处。
广告牌被换上了新的,大会翻译处的翻译也积极帮忙牵线,北方日化厂的客流量渐渐恢复。
八个业务员再次不够用了。
郭经理知道来自家这边的外商减少,是被北方日化厂那边做了手脚。
但他这次并没上门找人算账。
做生意就是这样,他占了人家那么大的便宜,总要让人家也讨回去一些才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双方人马各自忙碌,在大楼里碰见,也只当没看见,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这天,狄思科刚送走一个港商,钱运旺就眉飞色舞地跑了回来。
“厂长,你猜出什么事了?”
“嗯?”
“36号的郭经理今天没来!你猜是因为什么?”
狄思科不想猜,没什么兴致地问:“什么?”
“他们那个造纸厂被工业局和环保局的人查封了!”钱运旺回忆一下刚才在厕所隔间听到的话,“造纸厂的化学耗氧物排放浓度比国家标准高三倍呢!这得停业整顿了吧?”
() “嗯,估计得停了,没准还得罚款呢。”
现在全社会都在追求经济利益,对环保问题并不重视,只要民不举就官不究。
不过,要是有人举报了,有关部门也不会坐视不管。
至少得让这造纸厂交上几万块钱的罚款才能脱身。
钱运旺一拍手说:“这可真是恶有恶报,郭经理刚干了损事,这么快就遭报应了!”
狄思科也没想到这么快呀,他原以为好歹得等到广交会结束,他们回了北京,造纸厂污染环境的问题才会有定论呢!
看来这驻穗办事处的张主任确实关系挺硬,回厂里以后得跟曾厂长商量一下了。
只让张主任拿固定工资太少了,为了留住这样的特殊人才,厂里有必要给人家增加点补贴提成什么的。
*
想到造纸厂即将被罚款好几万,狄思科一整天的心情都挺明媚。
打水漂的那三四万广告费就当是为环保事业做贡献了吧。
傍晚去宾馆找老娘和媳妇吃晚饭时,狄思科一直笑吟吟的。
“今天遇上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郭美凤问。
“签单了当然高兴啊。”狄思科瞅瞅孩子,“怎么给他俩打扮成这样啊?”
狄嘀嘀和狄嘀嗒上身穿着款式相同的白衬衫,下身是绿军裤。
腰间扎着皮带,挎着军绿书包,书包上还别着主席像章。
唯一的区别是,狄嘀嘀扎着两根麻花辫,而狄嘀嗒戴着一顶拥有红五星的绿军帽。
他俩这身打扮,让时光瞬间倒退二十年啊!
看上去又红又专的。
郭美凤在孙女的衬衫领子上抚了抚说:“这身衣裳挺精神吧?你们小时候要是能穿一身这样的衣裳,那真是能美死了!”
“确实,这是我们那会儿最时髦的打扮了。我闺女要是早生几十年,高低得当个文工团领舞什么的!”
这么一打扮,又土又洋气!
于童笑:“你眼光还行,这还真是按照我在歌舞团跳舞那会儿,给他们打扮的。当年表演样板戏的时候,经常穿这一身!”
“你们搞这么大的阵仗是要干嘛呀?样板戏服装都弄出来了!”
郭美凤给孙女别了一下碎发说:“他俩不是要参加卡拉OK大赛的复赛嘛,童童安排他俩唱《我爱北京天an门》。这么打扮还挺应景呢!”
狄嘀嘀揪着小辫子在原地跳了两下,问:“爸爸,我这身衣服好看吧?”
“好看,跟军区卫生员似的!”
狄嘀嘀不知道卫生员是干嘛的,但直觉爸爸在夸奖她,又美滋滋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于童转向二狗子说:“节目组打来电话通知,下一场比赛有电视台录像,让参赛选手好好准备一下。你打算在复赛唱什么歌啊?我帮你准备服装。”
“我就不去唱了吧?”
“那你岂不是浪费人家一个名额!”
“那也没办法呀,我去唱歌不是为了你嘛。”狄思科挤到她的沙发扶手上坐着,“就那地方的人最多,好不容易弄一次大飞艇示爱,当然是能看到的人越多越好啊。”
郭美凤没眼看小夫妻腻歪,只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要是弃权了,让人家节目组浪费一个名额,会不会影响咱家宝宝啊?节目组登记个人信息的时候,知道你们是一家的。”
“没事,卡拉OK大赛的热度还挺高的,我们厂打算赞助比赛,借此提高逸丝洗发水在广东的知名度。”狄思科在闺女儿子的头上摸了摸说,“你俩上台正常唱,最好不要超常发挥,万一得了第一名,容易让人怀疑比赛的公平公正。到时候你爹我不好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