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说,凡间万千生灵的安危,总比一个岑双更重要。
而这恰好也是岑双需要的。
这事天帝明白,天宫的太子殿下又如何不明白,之前种种言论,不过是关心则乱,眼下他冷静下来,自然清楚他拦不住岑双,也不该拦,他也的确不再阻拦,而是分外冷静地对天帝道:“既然小双非下凡不可,那么我陪他一起。”
“胡闹!”天帝蹙眉呵斥,“你身为天宫太子,岂能如此任性?这样的话,朕不想听见第二次,若你执意要去,便将方才的话也对你母后说一遍。”
凤泱双唇几次开合,最后侧过头,淡淡道:“母后身子不适,儿臣不敢打扰,但母后若是知道您将小双赶走,还给他安排了这样危险的事去做,明知他如今不能随便动用法力,却只给他派遣一个刚飞升没多久的仙官做帮手,对父帝说的话,未必会比儿臣说的动听。”
天帝:“……”
这位天帝陛下先是看了岑双一眼,见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仍半垂着眼眸打量他那合在一处的袖口,半点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才对凤泱道:
“只是查找白沙洞邪阵与乾坤混元阵之间的关联罢了,并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有双儿那个能轻松分辨出子母阵的好友协助,也不需要时时刻刻使用法力,如今知道白沙洞的仙官并不多,正是探查的好时机,而双儿的好友恰好是少数几个知道邪阵的人,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一席话说到最后,天帝的口气也和缓了下来,他顿了下,继续道:“朕知道你担心双儿,不可能只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件事中,朕还有更重要,也更关键的事宜,需要交由你去办。”
闻言,凤泱疑惑地朝天帝看去。
岑双也抬了抬眸。
天帝道:“要确定白沙洞中的邪阵与乾坤混元阵是否有关,最快的方法便是向梅雪宫借来乾坤混元阵的残卷,趁着容悉帝君眼下还在天宫,泱儿,你便辛苦一些,过去走一趟罢。”
……
眼见凤泱太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云霄殿,岑双将目光收了回来,转而望向天帝,道:“陛下将殿下支走,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天帝没有否认“支开凤泱”这件事,他侧过身,负手从铜镜后走了出来,来到岑双身前,定定看着岑双,沉声道:“已与你元神相契的古族秘法,是你在混沌荒原寻到的,还是在那之前就开始修习了?”
岑双袖中的手霍然紧握。不知是不可置信更多,还是怀疑更多,他道:“我以为这件事,陛下一直是知道的,毕竟那时,我算是您看着‘飞
升’的。”
“那时。”不知是忆起了旧事,还是想到了什么,天帝明显走神了片刻,才对岑双道,“朕当年并没有看出你身上的异常,也不知你真身乃是青凤,更无法推算出你的来历,如今再想,应当是你修习的古法为你遮掩,才躲过了我的‘溯源’。”
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落在岑双耳中,却如一道惊雷,振聋发聩。
天帝不知?他怎会不知?!他若是不知,当初为何要告诉自己天后于魔渊遇险失忆的过往,让他不要迁怒责怪天后?他若是不知,又为何会在明明没有验证他与天后亲缘关系的情况下,那么笃定地说凤泱的确是他兄长?他……
是啊,当年除却岑双主动对凤泱用了一次验亲法诀后,便再无人对他用过,天后没有,天帝也没有,若天帝方才所言属实,那对方是怎么在无法推算岑双来历,又不曾使用验亲法诀的前提下,确认岑双是天后之子的?
等等,那时,天帝有说过他是天后之子吗?
他说过吗??他没说过吗???
若他没有,那他当初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
“双儿?”
一抬眸,便对上天帝微微蹙眉,略显担忧的神色,岑双眸中墨色翻腾,有什么即将翻涌而出,就像那些卡在嗓子眼里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
最终,他平静开口:“陛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这句话后,他原以为天帝会追问他修炼的功法是谁给他的,又或者直接询问他怎么会羽族的禁术《涅槃》——毕竟,他修炼《涅槃》一事,即使别人看不出来,天帝以及仙羽宫出身的天后娘娘,不可能看不出来。
倒是没想到,对方虽然追问了,问的却是他这功法如今修炼到哪个境界的事,当然,这问题换个说法还可以是——你还能活多久?
对此,岑双心中清楚,就算他不说,已经在云镜中看过他与雷相君斗法的天帝,心中必然已经有了定数,故而他也不再隐瞒,坦言他已将《涅槃》修至最后一境,为防对方变脸,在白沙洞一事解决之后就将自己扣押在天宫,他还坦白了自己已经找到压制《涅槃》和续命的办法。
“我曾于混沌荒原的神陨之地中收获了两件法宝,其中一件,虽不知是哪位古神打造,但恰好可以压制我所修习的功法——正是我手腕上的竹叶青。
“此外,我还在那里收服了一件极为特殊的法器,其名‘偶悬丝’,它能在一定数量的灵类身上种下傀儡印记,之后可以抹去它们的灵智直接驱策,也可以将标记到的灵类收归法器之中,以偶悬丝为媒介使用它们的能力,抽用它们的寿命……前阵子,我便在梅雪宫遇见了一只拥有无尽寿命的镜灵……”
当然,上述说明都是打造偶悬丝的古神所遗留的,在岑双这里,这些个词汇都有更好听的叫法,比如“契约”,比如“共享”,比如“儡兽”以及“儡兽空间”……
不过这些是属于岑双和他的小儡兽们之间的秘密,就没必要一一禀告给天帝了,就像他在提
起偶悬丝的来历时,对于他在混沌荒原那一千年的经历,如何出入神陨之地的细节,以及后来如何在一群穷凶极恶之徒的包围下,成功夺取所有神级物品……通通只字不提。
而这些事,在他明显不想说的情况下,天帝亦无从发问,于是沉吟片刻,嘱咐道:“即使你有这样一件法器,也不能时常解开对古法的封印,古法损害的终究是你的元神,而元神上的损伤无法修补,日积月累,哪怕镜灵寿命无穷,也阻止不了你神智渐失,元神消散的结局,你明白么?”
元神消散,神智渐失。
神智渐失……
岑双突然想到此前在魔渊“听到”呢喃后,变得冲动疯狂且热衷挑衅的自己。
不止如此,他隐约记得,当时还有一种强烈的破坏欲充斥识海,那股破坏欲是要,是要……是想……想什么来着?
岑双很想抽手挪开面具揉一下额头,可天帝还在面前,为了不被发现异常——毕竟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再被丢一次混沌荒原——他压下了这样的冲动,又在对方提到会和天后尽快为他寻到分开他和古法的神物时,假笑着转移了话题。
岑双道:“谢陛下恩泽,只是,比起功法一事,下仙目下更关心陛下之前的承诺是否还作数,浮世鉴既已保住,陛下可否将之借下仙一用了?”
不错,真正的浮世鉴,其实一直都在天宫。
这倒不是说当初他们放入遗迹的是假的浮世鉴,若是假的也钓不出真鱼了,事实上,正是因为黑影一行人确定拿到真神器后,才会在遗迹中开启连通魔渊的古阵,只不过在他们开启阵法的同一时间,岑双宛如无法直视而抬袖掩面的举动,实则是为了遮挡他暗中放出的小荷。
小荷本就是神镜之灵,能够快速越过阻碍直接落到浮世鉴中,留下一面有着浮世鉴“气息”的假镜子后,便带着真品一道回了儡兽空间。
当时黑芒刺目,狂风席卷,大部分人什么都看不清,少数能看清的那几个也只能看到空中裂隙,自然没看到这一幕,也没看到浮世鉴到手后,又被岑双扔给赶来的虞景上仙那一幕。
后来两方忙着斗法,也没人会想到解开木盒上的封印取出浮世鉴查验真伪,再后来雪相君回归,不知是与另外两位相君定下了什么约定,还是那些叛变相君碍于某些岑双不知道的缘由,不止让雪相君带走了他,也没有在之后几日闯入雪灵湖对他动手,逼问浮世鉴的下落。
不管怎么说,岑双如约守住了浮世鉴,那么天帝便该遵守承诺,将浮世鉴借给他,好在对方也没有要赖账的意思,在将他和小荷一齐夸奖了一遍后,便让他稍后自行去占星殿取。
得到天帝的口谕后,岑双本想立即行礼告退,往占星殿去,但手才举起,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到嘴的话便变成了:“陛下,那几个潜入仙道大会的细作,对于他们的来历,可有眉目了?”
天帝道:“暂无头绪,不过,除了与你打过交道的黄远和郑瑜外,可以肯定其他仙人均是被恶灵夺舍,且有很大概率发生在‘不
落仙台’之后。”()
那倒是,既然做好了引蛇出洞的准备,那么在“泽被万灵”这一需要仙人下凡的环节,就不可能不派仙官暗中盯着,即使仙官有所疏忽,或者被恶灵背后的人用神物转移了视线,没有看到恶灵夺舍的具体过程,也能根据恶灵无法在仙气浓郁的九重天久留的特性,推算出他们大致潜入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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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恶灵背后的人是利用其在天宫的身份,暗度陈仓将怨灵送入的天宫,就像之前冥府的冥长司偷运怨灵一样——那些个相君,果然在天宫还有其他身份!
能将数只恶灵送进天宫,种入参与仙道大会的仙人体内,还不让人发现,这身份绝不简单,至少不比红芪那个姻缘殿主简单!
不过,此事既然是发生在不落仙台之后,倒也不一定是天宫仙人所为,可若将目光放至所有在仙道大会开启后踏足天宫的上仙,那范围未免太广了些……
虽然岑双也很想知道那几个叛变相君在天上人间的真实身份,奈何如今线索太少,想将他们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等天帝这边查得差不多了,再来抄了答案去把他们一窝端了!
想到这里,岑双欣然决定静观其变,心满意足便要离开,只是道别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天帝打断了。
天帝仍站在他身前,是个和颜悦色的样子,在将岑双叫住后,顿了一会儿,方继续道:“双儿,你回来也有好些年了,还没有见过你母后罢,早年她不在天宫,你见不着她,如今她回来了,你可要见见?”
“……”岑双微笑道,“陛下莫要与下仙开这样的玩笑,也不必再提那个称呼,娘娘听见了,会不高兴的。”
天帝道:“不会不高兴,她之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才那样待你,如今知道了,欢喜都来不及,怎会不愿见你?她……”
“但我不想见她。”
“……”
岑双往后退开一步,拱手道:“既然陛下没有其他吩咐,下仙告退。”
天帝不语,他便将之当成默认,往后退了几步,转身朝殿门入口步去。
身后云烟如水,微风泛起褶皱,细微的声音之后,那道隔帘被人掀开,一个清冷的女声随之响起:“双儿。”
岑双恍若不觉,脚步不快不慢,却未有停顿,一步一步走出了云霄殿。
云霄殿外,除却护卫在侧的天兵天将,还立着一位仙官。
仙官白衣白发,眼覆白绫,沉静从容地等在原地,看着像是等了很久。
想着仙君之前说特意过来找他,但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就被凤泱打断的事,岑双眉眼弯弯,放下端了许久的手朝对方走去。
走近了才注意到,仙君手上还捧着一个方盒。
岑双背着双手,止步在他身前,看着他手上的方盒疑惑道:“清音,你拿的是什么,方才怎么不曾见到?”
清音并没有避讳的意思,甚至在看见岑双歪了歪头,倾身凑近后,唇角浅浅弯了一下,拿着方盒的手几不可察地往上抬了抬,柔声道:“方才沉梦上仙来过,她得知陛下正在召见你与太子殿下,又见我在此处,便将此物转交给了我,让我……”
骤然顿住,是因为倾身靠过来的岑双忽而一顿,转眼站直身子,招呼也没打一下,埋头便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清音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位妖皇尊主的步子,踩得似乎有点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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