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很怕她提起,很怕她有一天会逼着他履行。
那个时候,他又要怎么样去圆这件事?又要怎么样去伤害他所爱的女孩子呢?
但当他终于如愿以偿时……他的心中非但没有一丝快慰,反倒有如一根钢针被扎进心脏一样,胸口立刻剧烈地刺痛起来,整个人一瞬间都被痛苦所淹没,连呼吸似乎都已呼吸不上来。
李寻欢浑身冰冷,林诗音冷而仇恨的目光,龙啸云扭曲而颤抖的面皮,都被他收入了眼底,一切都乱套了——一切都和他所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了——
他所想象的是,龙啸云和林诗音共结连理,这李园就留给林诗音当嫁妆,他这个不合时宜的浪子,会静悄悄地离开,再也不打扰他们,他们有钱、有名、有地,林诗音温柔贤淑、龙啸云深情厚道,他们会是最幸福的伉俪——
可是现在呢?
龙啸云浑身穴道被点住,动弹不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悲愤、极其惨烈的惨啸来,似是万鬼齐哭,而林诗音不顾自己的名声,孤注一掷,玉石俱焚,也要将他、将龙啸云骂个狗血喷头,将他们一齐拖入这道德困境的地狱之中去!
她竟如此恨他——
她竟如此恨他们——
一切都乱了套!一切都被他搞砸了!从今日起,他与他最爱的表妹反目成仇,与他敬重的大哥再也做不成义兄弟,一切都是由两年前而起的,一切都是由那个决定而引起的。
……他真的错了么?他牺牲自己,想要成全他们的想法,真的……错了么?
李寻欢面色惨白,喉头甜腥,几乎要呕出一口血来,又强行运气,将这口鲜血压了下去,嘶哑地开口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龙啸云惨呼一声:“寻欢,你……你莫要再说了……”
林诗音冷冷道:“莫要说什么?莫要再说你龙啸云纠缠兄弟妻子的事情?”
“诗音!”
李寻欢嘶哑地喝止道。
林诗音出离愤怒,不管不顾地尖声质问道:“不然事情是什么样子呢?龙大哥觊觎弟妹,镇日里往我的屋子里跑,李园上下可都瞧见了,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表哥?和伎女喝酒,为伎女写诗?你要是不想履行婚约,大可以直接撕毁,不必让你的好大哥来恶心我!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大哥每一天每一天,像恶鬼一样缠着我,恶心到让我想
死!哪一天我林诗音要是上吊了,
你和你的好大哥是不是要弹冠相庆!”
“诗音!你别说了——不是这样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李寻欢痛苦地呼吸着,这字字诛心之言,他已经一个字都听不下去!
原本温柔爱笑的表妹变成了这个样子,字字淬毒、如此想他,可是他难道能伤心么?可是他难道有资格伤心么?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确是在逼迫诗音?他难道不知道这两年来诗音承受了多么大的痛苦……是他自己视而不见的!
倘若诗音在这两年之中真的承受不住,真的要一死了之,那他……那他……
曾经一切被他所刻意忽略的危险可能性,全都在这个瞬间浮现了出来,他的后怕忽然涌了上来……是啊,他因龙啸云的相思病决定把诗音让出去,可为什么却从来都不想一想,诗音会不会也害上心病,也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呢?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只知道自己像是魔怔了一般,一定要让诗音嫁给龙大哥,如今看着这一片狼藉,他明白自己做错了,他仍然不知道在面对这种事的时候,如何去选择才是对的,可他已经知道,自己当初的选择,实在错得很离谱。
惨痛的现实,就像一个重重的巴掌,恶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
他只喃喃道:“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林诗音不管不顾:“我林诗音是你手上的物件么?说送就送,说让就让,你李寻欢若死了,有什么颜面去见我的父母,去见你的父母!!你去祠堂,现在就去祠堂,就这样告诉姨母好了——说你李寻欢也学了那典妻的美事,好儿孙,真是李园的好儿孙,姨父姨母地下有知,真不知道要怎么想你!”
龙啸云目瞪口呆,喃喃道:“诗音……你疯了,你完全疯了……!”
林诗音回身骂他:“住口!无耻小人,仗着义兄弟身份,在李园内眷的住所纠缠两年,难道你不知男女有别,镇日混在内院之中,还敢说自己坦坦荡荡,心中无鬼?亏你生的人模狗样,却不想是个禽兽心思,无耻下贱的东西!”
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算是气顺了,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这才平静下来,转过头去,对李寻欢冷冷道:“咱们二人的婚约既然已经算不得数了,我也不赖在李园碍着你们这对好兄弟的眼了,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拿走从前林家留在这里的私产,你放心好了,该是我的,我不会留,不该是我的,我一分也不多拿你们李家的。”
你们……李家……
曾几何时,林诗音是拿李园当家的。
她年纪还小时,就来了李园,一开始也局促,认为自己是外人,是他的爹娘、是他的大哥,还有那个时候的他,一同把林诗音接纳进来,让她成为了真正的家人,也让她,把李园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家。
但现在,李园已经不是她的家了。
她对李园、对李家充满厌恶,这泾渭分明、丁是丁卯是卯的态度,全是拜他所赐的。
李寻欢不住地咳嗽着,苦涩地道:“诗音,你……你要离开了么?”
她十多年来,都从未离开过李园啊!
外头的世界、外头的人……
他满心苦涩,又实在担心,跟在诗音身边的这两个人,从头到尾都未曾自报过家门,他们到底是谁,诗音又到底要去哪里呢?
直到此刻,李寻欢才真正注意到了她身上穿的那料子和制式都极其古怪的衣裳,她这半个月究竟……是在何处度过的,又经历了什么呢?
但这些事情,他真的还有资格问出口么?
整整两年,他对诗音不闻不问,如今人家已彻底失望,彻底要结束和他的关系,他这时候再来问,是不是太晚了一些,也太可笑了一些?
他满心悲苦,却仍是忍不住劝道:“诗音,江湖险恶,你莫要这样着急着走……”
这担心当然是真的,李寻欢——她的表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的恶人,但他的善良、他的大方,是这样残忍的伤害了她。
林诗音苍凉地笑了一声。
她回过头来,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这慷慨大方、又极度好心的表哥,轻轻地质问他:“江湖险恶,有你的用心险恶么?”
李寻欢的脑子嗡的一声,胸口一阵炸裂的疼痛,竟是再也忍受不住,吐出一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