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路易说的就是这些福利院老师们所坚信不疑的事情。

“但天使福利院把他们带了回来，这些孩子就摆脱了‘不合格’的阴影，不用再作为‘异端’的后代，遭受社会上的其他人冷眼相待。”路易的声音缓和下来，但是其中的意思却依旧让人不寒而栗，“他们只需要在福利院里乖乖的学习、生活，不仅感受不到任何成长过程中必然会有的悲哀和阵痛，天使福利

院还会精心的为他们挑选新的领养人——”

单身，所以永远不会吵架。

富有，所以能给孩童们提供良好的生长环境。

优雅，可以教会这些孩童们如何压制体内的劣质基因，让自己变得越来越优秀。

……

外界都说他们对孩童的要求高，但其实他们对领养人的要求同样的高。只有“合格”的领养人，才能配得上他们精心培养了16年，终于达到“合格”标准的孩童们。

“选择优秀的孩童，淘汰劣质的孩童，这样才能让人类的基因越来越优秀的传承下去。”路易松开了压制在陆喵后颈上的力道，表情和语气再次恢复平静，“所以，你，或者说普罗大众现在还会认为他们是坏人吗？”

陆喵无言以对。

他的答案早已经显示在了这个副本的现状当中。

即使骨肉分离十分痛苦，亲生父母也不曾阻拦天使福利院将自己的孩童带走——他们也觉得自己不是“合格”的父母，无法为孩童提供任何正向的价值。

哪怕渴望爱情、渴望拥有自己的孩子，领养人也不得不在向天使福利院提交申请之后，经过一层又一层冷酷的审判，才能获得那么一个机会领养一个失去灵魂的孩童。

等到下一代，这些长大的孩童就不会再知道什么叫做“骨肉至亲”，什么叫做“情不自禁”了。

她们都将是一群被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带着天使雕像日复一日刻入他们脑海中的潜意识，不断地侵吞、同化人类，直到整个人类群体都变成天使雕像予取予求，温顺不会反抗的家畜。

被驯化的人类有错吗？

或许是有的，但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早已没有了是非对错之分，他们只是天使雕像手中的一把刀，在无形的大手控制之下，狠狠地扎向了自己的同类。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喵就算救再多的人，也是无济于事的。

就像是已经习惯了辛勤劳作，围着石磨工作了一辈子的驴，在解开了身上的绳套之后，依旧会沿着原本的道路持续不断的走下去。

被救出来又怎么样，这些意识不到天使雕像邪恶的人类，只会憎恨他们这些不再信仰天使雕像的“异端”。

他们很快就会再回到天使雕像的怀抱里去。

——路易想起来了。

在今天早晨，路邈留给他那混合着路邈气息的月季香水气味散尽之后，他想起来自己前一天晚上究竟是如何失去了记忆。

并不是他一开始以为的溜出宿舍，被老师发现了，也不是他运气差撞上了天使雕像。

路易想起来，他是的确救出了那四个孩童的。

就在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茵地后面，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人脸蔷薇中间，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密道，他那天晚上就是跟着唱《天使的赞歌》的孩童们和他们身后的老师一起进入了那条隐蔽的通道。

通道里一片漆黑，路易踏

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脚下湿乎乎的，鞋底踩到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

那是很小的一声，像是在雨中玩耍的时候，鞋底完整的踩在了积水的平面上，但是又带着些许柔软的触感。

就好像踩在了过于湿润的土壤上。

路易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作为一个没有任何道具和技能的“新人”，屏幕前玩家打赏的零星几个积分，甚至都不够他买一个手电筒。

他就这么摸着黑在通道里行走。

好在这条通道虽然黑，但是没有什么岔路，听着前方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孩童们害怕到极点，几乎要哭出来，却还是在继续的《天使的赞歌》，路易即使不用眼睛，也能顺利的跟踪他们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那条通道很长，长到路易几乎觉得他们只是绕着绿茵地的外围，在人脸蔷薇和绿植组成的那圈高大的围墙里面走了一圈。

好在就在他以为自己被发现之前，孩童们的歌声忽然小了下去。

凌乱的脚步声也在片刻之后变小了，路易只觉得周身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来得及适应的耳朵出现了短暂的失聪，直到自己的下一步迈出去，才意识到他们是走出去了。

他放轻脚步跟上去，到通道尽头的时候，看见了一个自己在福利院里从未到过的地方。

那里也有一片绿荫，但是周围的树木太过茂盛了，将所有的光线都遮住，微弱的月光根本无法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落到地上，于是地面上的草也都像是被水泡烂了一样，被老师和那四个孩童踩踏过后，呈现出一种黏腻而湿滑的糜烂。

整个空间都潮湿而低沉，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孩童们唱的《天使的赞歌》不知道循环了多少次，他们似乎知道自己到了地方，有几句没有唱好，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老师竟然也没有责怪他们。

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四块人头大的石头，费力的放在了四个孩童的脚边，然后将帮着石头的麻绳丢在了他们的脚下。

孩童们吓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乖顺无比的颤抖着手，捡起了地上的麻绳，然后往自己的脚腕上套。

有个孩童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一抽一抽的，手抖到根本抓不住绳子。

最后还是旁边的孩童凑了过去，替他绑好了脚上的绳子，然后四个孩童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望着面前的湖面。

一艘破旧的小船静静地停在湖面上，船身已经非常破旧了，船身的边缘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上面都是已经干涸在上面，洗不干净的黑红血渍。

孩童们哭着爬上了小船。

事已至此，躲在后面的路易早就看明白了，之前的孩童不是“消失”了，而是都被沉在了这个隐蔽在阴暗森林中的湖泊中。

负责他们的是两个年轻的女老师，路易对她们并不熟悉，于是将孩童的制服脱下来，拧成一长条勒上她们的脖子时，路易没有任何的犹豫。

他虽然设定上只是一个16岁的孩

童，

但是男性的力量在他即将成年的时候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

两个女老师还没有发出尖叫声，就已经被勒晕了过去。

她们晕死过去之前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转头，看清楚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路易回忆到这里的时候，眸光越发黑沉。

他记得自己向那四个孩童伸出手时的样子，一如现在的陆喵一样天真。

然后他就看见那些孩童的眼睛亮了。

他们眼中的泪花还没甩干净，就已经燃起了愤怒的火焰，手脚并用的从那艘破旧的无法保持平稳的小船上爬了上来，然后用尽全力将束缚着他们双脚的石头举起来，狠狠地朝路易砸了过来。

路易觉得自己应该不是第一次面对别人的恶意了，他面对那些作恶的天使雕像，和被它们奴役驱使的老师时，心情没有任何的波动。

但他的心还是揪在了一起。

仿佛从没有哪一次，这种攻击性的行为令他如此恶寒，整个人都如坠冰窟。

他们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那个架势仿佛路易弄晕的不是企图杀死他们的坏人，而是自己的至亲一般。

路易落荒而逃。

回去的路上，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被天使雕像发现，然后抹除了记忆。

路易的思绪从这段记忆中抽回，再次看向眼眶发红的陆喵时，他眼中的波澜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仿佛从未有过跟陆喵一样天真的想法，去“拯救”那些孩童：“就算去了，你打算救哪一个？帮你整理翘起来头发的那一个，还是偷偷提醒你要讨好领养人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