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杀人的话,”男人凑近到Z耳边,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说,“你应该再往这偏一点。”
“……”
“我不杀你了。”
男人最后说:“但是你得跟我回去。”
那时候的Z还不知道,这个男人会在三个月后成为轰动全城的罪犯,他当时没有别的选择,被男人强行带回家锁在房间里,像条宠物一样养着。
他每天缩在角落里看着男人在白墙上涂涂写写,白墙上贴满了很多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新闻资料,他看到很多不同的名字,以及一些中学比赛奖项的名字。
男人经常会和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偶尔心情好了会给他带点吃的。
“儿童套餐,这是送的玩具,拿去玩吧。”男人把一袋子东西扔给他。
套餐里送的玩具是一辆红色的玩具车,Z愣愣地抓在手里,心底忽然涌上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一个囚禁他的变态送给他的。
渐渐地,Z开始和男人说话。
或许是因为那辆玩具车,或许是因为几个月被关在密闭空间里只能对着这个男人。
男人又挑了一个新的孩子练手,这个孩子他见过,住同一栋楼,之前敲过门借皮尺。杀掉这个孩子很不安全,但是没有办法,这个孩子倒霉,这孩子来借皮尺的时候看到了被囚禁在这里的他。
第二天晚上,Z所栖息的小房间里多了一具男童尸体。
男孩死状很惨,从喉咙到胸膛被划开一道很长很长的口子,隐约可以看见内脏。
男人把男孩装进一个黑色行李箱里,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要把尸体处理掉。”
“……”
“吃的放门口了。”
“……”
“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儿……”最后,Z艰难而又小声地说,“儿童套餐,上次那个。”
他的人生彻底转变了。
三个月后,游戏开始。
他和所有被迫参与游戏的孩子都不一样,这些孩子或被打晕、或被蒙着眼关进不同的房间哭喊着想回家的时候,他就站在长廊尽头,站在那个人边上。
漆黑一片的长廊上,他和那个人,一高一矮地站在一起,长廊两边是不停歇的哭声。
除了那个男人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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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差不多了之后,男人拉开其中一扇门,门里已经有一个孩子了,那个孩子被打晕扔在地上,那个时候的Z个子不高,又矮又瘦,他穿过长廊,一步一步地、自己走进了那间房间里。
男人关上门之前对他说:“我只需要一个孩子,你会活到最后吗?”
像三个月前两人第一次见面那样,Z环膝抱着自己,伪装成一个蜷缩害怕的姿势,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仰头去看门外的男人。
“砰”。
直到门被关上,整个房间被丝毫窥不见半点光的黑暗吞没。
——“我只需要一个孩子,你会活到最后吗?”
Z在这片黑暗里蜷缩了很久,在这期间他一直盯着同屋的孩子看。直到边上那个被打晕的孩子醒来,那个孩子和他差不多年纪,但是体型和他有很大差异,两个人从任何方面都找不到任何相似点。
那个男孩子脸圆圆的,是个小胖墩,双眼皮。
男孩子醒来之后十分惊恐:“这里是哪里……”
Z看着他,黑暗是一层很好的保护色,让人无法看清他那像蛇一样的眼神,Z说:“不知道。”
那男孩:“你也是被抓过来的吗?”
Z:“嗯。”
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没那么深,得知有同伴后男孩明显放松了一些。
“你是哪个学校的?”
Z随口编了一个:“实验中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很快话题聊尽。
男孩陷入沉默,又感觉到害怕:“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们会回家的吧。”
Z没有说话。
“回家”无非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两个字了。
这里的所有人都想回家,但是Z知道,他根本没有家。
他长到这么大,和“家”这个词最接近的,居然是那间带锁链的、囚禁了他三个月的房间,居然是那辆套餐里赠送的红色玩具车。
提到“家”之后,男孩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为了压住自己心底那份令人越来越喘不过气的恐惧,那男孩开始频繁提自己的“家”。
“我妈妈在等我回去呢,”男孩说,“今天发成绩单了,我考了全校第二名,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你知道吗,我妈妈做的糖醋排骨特别好吃。”
“我最喜欢我妈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
烦死了。Z想。
他一点都不想听。
Z不想承认这种感觉类似于你从来都没有吃过糖,边上却有个人不断在告诉你他有很多糖,他的糖很甜。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这样的感受,他告诉自己:只是因为他话太多了。
在某个瞬间,他有种想现在就杀掉这个人的念头。
要是能让他闭嘴就好了。
然而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Z又在某些时候希望他能多说一些和妈妈之间的故事。
因为这些故事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过。
男孩偶尔察觉到这个同屋的人脾气有点奇怪,他有时候看起来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当他真的闭
上嘴少说话之后,冷不防地,那人又会突然说一两句话,重新开启话题。
“你上次说你攒零花钱,”Z抿着嘴,低声说,“最后买了什么?”
那是昨天的话题了,昨天男孩絮絮叨叨地说“我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给我妈妈买了一份生日礼物——”
男孩性格很好,没有计较昨天Z忽然对他冷脸的事,他想起妈妈,微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买了一条银色的手链,她很喜欢……等我以后赚钱了,就给她买条更好看的!”
隔了一会儿,男孩又说:
“你喜不喜欢动物园?我很想去动物园,等冬天过去,我妈妈要带我去动物园……今年冬天真的好冷,什么时候能过去啊。”
Z就这样知道了他和他妈妈之间的很多事情。
因为缺一个孩子,所以游戏开始的时间并不按照他们被关进来的时间算起。
等到游戏开始,在游戏开始的第一天,所有人都还在消化“那个人”说的话、没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Z的手就掐上了那男孩的脖子,他的手不断收紧,两个人第一次靠的那么近,男孩才看清这个同屋的人的眼睛——那是一双和常人不同的眼睛,那双眼睛冷冰冰的蛇似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很快男孩那双圆眼不再可爱,整个眼球突了出来,面目逐渐狰狞,他的双腿在地上胡乱蹬着。
死前,男孩最后听见一句:“我想活下去,所以你去死吧。”
Z看向杨燕,女人仍在昏迷中,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在那女人的脸上描绘着:“所以她一直都不知道,我会那么清楚她和她儿子之间的事情……是因为当年我和她儿子被关在同一间房,是我杀了她儿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Z和这个“妈妈”的故事会是这样。
Z收回目光,又看向解临:“你哥哥很聪明,游戏进行到一半,他就查到了我,他怀疑失踪名单并不完整,所以找到了孤儿院。我和那个人的关系太紧密了,一开始我们想除掉他是因为找到我就很容易找到他,后来‘那个人’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是他想保住我,只要我活着他就活着……你哥哥只能死。”
那个时候他们只知道解风去了孤儿院,但是他们不知道“三个月”这个时间点迷惑了解风,解风认为就算还有其他受害者、
三个月这个时间没办法解释,两者关联性并不太高。
而且通过之后的走访,解风又了解到这名走失的孤儿平时性格特别孤僻、不讨人喜欢,从老师和其他孩子身上看不出半点难过,他们都认为那孩子是自己主动想走的,他本来就不想在孤儿院待着,所以解风最后把那页写着孤儿院的草稿纸给撕了。
因为那场爆炸,解决了解风,也给了Z逃亡的时间。
他不是真的被绑来的孩子,从一开始就很熟悉那里的地形,知道几个隐蔽的出入口,他在一片混乱中逃了出去,身后救护车声、警车声、人□□头接耳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但是他不知道该去哪儿,他莫名走回到当初的那个游乐园,他知道‘那个人’被
抓了,他蜷缩在滑梯口待了很久,身上全是干涸的泥印和血迹。
他该去哪儿呢?
他在游乐园里待了好几天。
白天捡垃圾桶里游客扔的东西吃,晚上睡在滑梯里。
直到第十天傍晚,有几个孩子放了学,他们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从校门口小摊上买的炸串,一路有说有笑地经过游乐园。
Z莫名想到那张圆圆的脸。
以及那个圆脸男孩说过的那句:“我妈妈在等我回去呢……”
于是在第十天,晚上六点四十分。
他像个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幽魂一样,站立在那扇门门口。
“叩叩。”
“……”
“妈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