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个威胁不仅威胁的是乱臣贼子,更是在威胁朝中的秦国贵族。
你们就事不关己地看着皇帝为难是吧?
那他掀桌了,谁也别好过。
寻常时候贵族们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还会作壁上观。可当皇帝用出鱼死网破的无赖招数后,就不得不妥协了。
陛下不亲征,他们只是要捐出差
不多够用的粮草等物。要是陛下真去亲征,给的粮草就不能仅仅是够用了,得尽可能往多了给。
秦国贵族立刻一改口风,劝说陛下不要冲动。
前线刀剑无眼,还是留在都城中比较安全。粮草之事不必陛下忧心,他们一定积极捐粮。
扶苏:呵呵。
和秦国贵族的反应正相反的,则是不少有异心的臣子。他们倒是撺掇起来了,恨不得秦二世真去亲征,然后死在前线。
只不过反贼中依旧出现了分歧。
有人觉得皇帝在前线不方便自己搞小动作,他本来就计划好了。一开始乖乖配合,等关键时候掉链子,一举拖垮大军。
也有人觉得皇帝就该死在前线上,没了秦二世,剩下的秦国公子不足为虑。他们可以再复刻一遍始皇驾崩后的起义,这次绝对能成。
两派吵得不可开交,老秦人又成了看戏的那个。
这时候再迟钝的人也瞧出问题了。
陛下这是不是在钓鱼执法啊?
扶苏只是淡定地让人把这些家伙记录下来,回头挨个调查,看他们是真的情绪上头还是有造反的小心思。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扶苏被王贲为首的武将劝下了。
王贲老泪纵横地跪地请罪,表示都是自己这些臣子不中用,才需要陛下以身威胁。要不是他们摁不住朝中的反贼,哪里需要陛下抛开养病的大事,为这点小麻烦烦心?
扶苏一通威逼利诱,不仅逼得秦国贵族们乖乖就范,跟随始皇打天下的功臣集团也被狠狠虐了一波。
始皇帝不在,他们竟然连太子殿下都护不住。等日后下去了,如何有脸去面见陛下?
一群人跟打了鸡血一样支棱起来,发誓一定处理好一切,不再叫扶苏烦心。
之后朝中的小动作就少了起来,一群功臣文武协力,摈弃了之前的旧怨,联合起来下了死手去防备乱党误国。
扶苏这才能安心回去养病,不用再担忧战事出现意外。
等冒顿单于伏诛,立刻收拾了那群乱党。
始皇帝当时看这段的时候光顾着心疼儿子和愤怒反贼嚣张去了,如今回想起来,他就想起儿子妄图以身犯险的事情。
就他那个吹个风就能病倒的小身子骨,他居然说要去御驾亲征???
始皇帝越想越气:
“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分明有旁的办法解决,非要鱼死网破和人拼命是不是?”
当时扶苏都已经说动韩信了,只要朝中局势不好,他是真的会动身的。根本不像扶苏狡辩的那样,只是威胁一下臣子。
扶苏乖乖听训,靠在父亲身侧嗯嗯嗯地点头,心里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确实有其他方法可以解决此事,可都没有这招效率高。大战在即,再慢吞吞解决的话,只会徒增伤亡、延误战机。
所以扶苏选择了最快捷的办法,而且为了保证自己能撑下去,也做了很多准备。
他总不能真为了一场大战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大秦还需要他。
始皇看扶苏这副装乖的样子就知道臭小子又是听了但没有完全听。
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太子长得分明是个温柔的面相,偶尔做起事来却比他还激进。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扶苏本性根本不是习惯于温水煮青蛙的那种,他和历代先祖们一样,都是有点暴脾气在身上的。
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选择蛰伏,有底气了更偏向于和人硬刚。就像他祖父庄襄王,在赵国时谦逊地仰仗吕不韦,回到秦国继位之后三年内指哪儿打哪儿,凶得不行。
太子扶苏之所以仁善,显然不是生性如此。再说了,前世扶苏是恶魂主宰身体,天性中有个鬼的仁善?
儿子是自己养大的,始皇帝太知道扶苏怎么长成这样的了。
是因为大秦需要个仁厚的继任之君。
始皇帝开始正式教导长子政事的时候,已经是在为灭六国做准备了。可以预见他有生之年必然能完成大一统,并且为此让庶民负重前行许多年。
有张有弛,国家才能长治久安。这是最基本的道理,秦国也是低调发育起来的,始皇帝不会不懂这一点。
所以始皇在培养儿子的时候,就有刻意将扶苏往仁君上养。
当时他没想过自己可能会做不完自己想做的一切,就提前驾崩了。他自负自己能搞定“暴君”该做的,剩下的就是让“仁君”来安抚庶民,休养生息。
幸好扶苏只是被培养成了仁君,而不是本性仁爱。扶苏自己很清楚,什么时候该仁厚,什么时候该酷烈。
只有一半的恶魂让他从头到尾都很清醒地认知到,他自己不是个善人,他只是在装善人。
倘若他因为父亲多年教导当真把仁善刻进了骨子里,那父亲猝然驾崩后接手大秦的他估计要做出很多错误决断了。
不过那种情况下,父亲应当也不放心立他为太子。
父亲在灭六国之后就感觉到了自己精力消退,身体开始加速衰老。倘若继承人撑不起来的话,父亲怕是要后悔教孩子的时候只教了仁。
好在扶苏没有让父亲失望。
始皇唯独担心爱子身体撑不住,从不怀疑爱子能不能接手他未竟的事业、在做完那些之后再施行怀柔政策。
始皇到底还是心软了,伸手替儿子理了理皱起的衣袖:
“让我儿一直为了大秦压抑本性,为父甚是愧疚。”
扶苏没料到父亲又开始自我反省起来。
他顿时后悔方才没有诚心认错了,不知那行为又叫父亲联想到了什么。
可这个话题再掰扯下去又要回到原点,为免当真被赶出家门,扶苏只好说点开心的事情叫父亲换换心情。
他便想起了臣子们明日要返程的事来。
扶苏于是说道:
“明日冯相他们就要回咸阳了,这些日子我们在各地购得了不
少特产,一直随行携带也不方便。不如叫冯相一并带回去,叫他给我们做一回押运物品的苦力。”
很无聊的俏皮话,但始皇还是给面子地露出了一点笑意。
他也跟着岔开先前的话题:
“这次回京,你那些弟妹也有不少要一并回去。你可高兴了?最近总嫌弃他们在附近碍手碍脚。”
扶苏好不容易和父亲单独出来,半路跑来个妹妹刷存在感也就算了,现在可是全家出动,人数直线上升。
扶苏巴不得他们下一秒就启程回京,越早越好。而且最好是所有人都回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几个家伙仗着自己的职位不要紧,非赖着要跟父亲的王驾一起走。
部分弟妹不走都不算坏消息了。
早晨扶苏去外面散心的时候,还被几个弟妹堵住了。他们说他们即将和父亲分离,居然至今没有一副和父亲的合像,希望大兄能不辞辛苦替他们画一张。
扶苏便反问:
“之前我画的泰山封禅组图里头,不是有你们和父亲同框的画面吗?”
弟妹们觉得这不算,他们要的是自家人那种私下里亲亲密密的全家福。
扶苏细问后才知道,阴嫚那丫头果然又没忍住,拿着大兄之前给她画的《海边拾贝图》出来炫耀了一番。
其他弟妹是不敢指望能有单人画了,但是和父亲的合像得有一张吧?
他们甚至都不指望画像里只有自己和父亲两个人,大兄不会同意,父亲也不会让大兄受累,何况这么多人每人一张根本就画不过来。
所以他们只要一张,就是全家一起在海边陪伴父亲的画。
扶苏:想得很美,但你们又没去过海边。
这群人净做白日梦呢。
可这种事情并不是扶苏不乐意就能躲过去的,有的人聪明地跑来求了父亲。
始皇一方面想尊重儿子的想法,另一方面又不好连孩子们这点小要求都不满足。
最后他选择了折中方案,说到时候会让咸阳的画师多观摩一下太子画的海景图。然后叫画师发挥想象力,画一副他们想要的全家福。
弟妹们:……不!我们想要大兄正版!
可惜始皇坚决不松口。
他要是在爱子面前提了,爱子不愿意也会为了不让父亲为难而答应下来。所以他提都没提,只当没有这回事。
扶苏和父亲聊完开心的事后,找了个机会问史官上午他不在的时候,父亲身边可有发生什么事。
史官随口答道:
“也没什么,就是其余公子公主来求画了,但陛下没同意。”
扶苏一听就知道是求的什么画。
他本来只是习惯性问一问,避免有什么要紧事被他错过了。结果意外得知了这事,真是没白问。
扶苏塞了一包临淄的特产小食给史官,作为他通风报信的奖励。
始皇被儿女们缠得头疼,竟然忘了叫史官封口。扶苏也没把这件事拿
出来说,免得下次想问就问不到了。
他回去自己草草画了一幅图应付弟妹,趁着这群人离开前给他们看了一眼。
而后说道:
“你们要的我已经画好了,这下该满足了吧?不许再拿这种小事去叨扰父亲,也不许把我画画的事情说出去,叫父亲知道。”
弟妹们一开始还在点头,直到听到最后一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扶苏费解地皱眉。
他正要质问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吗?
忽听身后谁用平淡的语气明知故问:
“什么事不许叫朕知道。”
扶苏暗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怎么就正好撞见父亲了。
他转过身去,将画作往身后一藏,装起傻来:
“哪有什么事?是父亲听错了。”
始皇伸手:
“拿出来给朕瞧瞧。”
扶苏不情不愿地上交画作。
始皇看完问他:
“何时画的?”
昨日爱子大部分时候都和他待在一处,剩余那点自由活动的时间肯定不够画这么一幅图。
扶苏老老实实回答:
“夜里点灯画的。”
始皇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转头用死亡视线凝视那群不懂事的儿女。
出发在即,就这么点功夫,非要昨日缠着大兄说要画,想要不能早点说吗?不知道大兄身体弱,需要充足的睡眠?
儿女们哭丧着脸,觉得冤枉得很。
一人壮着胆子辩解道:
“我们是前日晚上才知道长姐有画作的。”
所以不是不想提前说,昨天早上说已经是最早的时机了。要怪也该怪长姐不早点炫耀啊,他们有什么办法!
另一人也跟着补充:
“我们也没让大兄今日就画好。”
是大兄自己要趁着今早出发前打发他们,并且跑来找他们说封口的事情,顺便威胁他们不许再闹。
还有一人则说:
“大兄熬夜就能画完,他要是白日里画了,不就不用熬夜了吗?”
熬夜的锅怎么能扣在他们头上,分明是大兄为了瞒过父亲故意不在白日动笔的。往阴谋论里想的话,说不准大兄就是故意熬夜呢,为了在父亲面前装可怜。
毕竟大兄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
这三人的话说完,剩下的儿女不论心里赞不赞同,都意识到完蛋了。
不乖乖认错还敢顶嘴,而且还把最受宠的大兄和长姐齐齐拖下水,父亲不生气才怪呢!
果不其然,始皇帝听着他们一个两个推卸责任,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先是没收了这张画,然后训斥了一通不懂事的儿女们。等到众人齐齐保证再不敢犯后,才气顺了一点。
众人被他吓得大气不敢出,只能用眼神求助大兄。
虽然大兄很讨厌,但关键时候他们还是只能依赖大兄保命
。一般这种情况下,大兄还是相当靠谱的。
扶苏确实开口了,不过初衷是担忧父亲生气伤身。
他劝道:
“弟弟妹妹年纪还小,父亲就包容他们一些吧。他们下次肯定不敢了,阿父——”
这次喊阿父也不好使。
始皇看着爱子眼下熬夜弄出的青影:
“你闭嘴,朕还没有和你算账。”
扶苏只能爱莫能助地看向弟妹们。
弟妹们顿时露出了生无可恋的表情,连大兄都劝不住父亲,他们这次真的要完蛋。
最终,这场家庭危机以始皇帝给儿女们布置了海量功课作为结束。当爹的太知道要怎么拿捏儿女了,这群小兔崽子就怕作业。
说起来这招还是跟太子学的。
除却寻常的作业之外,始皇帝还额外布置了一些检讨书。字数要求一万以上,因为他要给这些冥顽不灵的儿女一个教训。
检讨内容不仅有不该劳烦长兄,更重要的还是孝悌问题。被训斥时居然强词夺理拖兄姐下水,谁教他们的坏毛病?
始皇之所以认定儿女在狡辩,主要是个信息差的问题。
扶苏昨日大部分时候都和他待在一起,他到底是何时被弟妹们劝动要作画的?
始皇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时间。
儿女们说他们一开始请求长兄是早晨,但扶苏那会儿显然没有答应。同一时间还有人跑来找他这个父亲说项,他也没松口。
始皇认定儿女们原本是想着从他这里作为突破口,结果失败了。于是选择了另辟蹊径,再次去找大兄。用别的说法,譬如“大兄不答应的话我们再去歪缠父亲”,闹得扶苏不得不应下此事。
这样一来,扶苏不让弟妹往外说他画了画的事情,就说得通了。
而这个再次来找扶苏的时间,定是午后他和扶苏分开后。
午后父子俩散了会儿步,后头就各自去小憩了,那时他们有充足的时间谈判。
儿女既然说得出“大兄自己不在白日里画肯定是故意的”,就必然不是夜里二人分开回屋就寝那次。早晨之后他们两个分开就午后这一回,没别的时间了。
小憩过后再次见面的时候,扶苏也提过想单独出去玩。但始皇看今日外头风大,没有答应,留儿子在身边待到了夜里。
始皇于是怀疑当时扶苏说要出去玩,其实是偷偷躲去房中画画。
毕竟他们谈判的条件就牵扯到是否继续打扰父亲,以扶苏的性子肯定会偷偷做好一切,不叫阿父再为这个烦心。
逻辑从头到尾捋一遍之后,始皇觉得完全没有毛病。所以就是儿女不懂事,结果事后还不肯乖乖认错。
什么“大兄故意熬夜画画”,要不是他们拿父亲做借口威胁,他们大兄能被迫选择熬夜吗?
可实际上,扶苏的消息来源根本不是弟妹。他是午后找机会问了史官,但很显然,史官他那薛定谔的存在感又发挥了作用。
弟妹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替史官背了锅。
扶苏也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父亲单纯不满弟妹推卸责任。
不过就算知道了,扶苏可能也不会热心地为弟妹们正名。
不正名就可以继续从史官这里探听情报,要是父亲知道是史官说漏嘴的,下次他就别想得知消息了。
终究还是弟妹们承担下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