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李斯好不容易写完诏书回位置坐下,提起筷子就要去夹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的那盘烹兔肉。
以前有空的时候李斯就爱和儿子一起出门遛狗,去上蔡东门外的荒原上撵兔子。兔肉鲜嫩,他很爱吃。
始皇便叫住了李斯:
“丞相年纪大了,少用些肉食吧。”
说着正要赏赐一盘清苦的野菜过去,太会来事的侍者已经嗖地一下窜了过去,端起那盘兔肉就撤下了。
始皇帝:……
不,朕不是这个意思。
定睛一看,端盘子的侍者瞧着很眼熟,果然是常在太子身边侍奉的。
这还能不是故意的?
始皇无奈地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爱子。
秦朝建立的第一天,不,第二天,现在已经过子时了。秦朝建立的第二天,太子殿下完成了日常任务,欺负臣子(1/1)。
真是造孽。
李斯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陛下这是当真关心他的身体,还是借此警告他?为什么侍者撤菜撤得如此之快?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看着摆到面前的苦菜,李斯苦大仇深地吃下一口。果然很苦,就和他的命一样苦。
他之前不该因为陛下让他草拟最重要
的文书,而不是选择冯去疾去代笔,就洋洋得意。陛下一定是看出了他的浮躁,在刻意敲打他。
年幼的太孙目睹了全过程。
他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太稚嫩了,不理解大人之间的险恶用心。
明明祖父只是随口一提,父亲身边的人却能第一时间冲出去替他欺负人。要不是长久之下耳濡目染,可做不到这一点。
要知道他爹可都还没开口吩咐呢!
人就自己窜出去了!
有时候一个人坐在父亲身边也是挺无助的,他需要一点来自祖父的关怀。
祖父另一边分明就空着,他已经是太孙了,能不能挪到那边去坐?他和父亲一左一右拱卫着祖父,一个是太孙一个是太子,这样的座次才是合理的吧?
桥松壮着胆子去找祖父提议了。
始皇看了一眼太子,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
确实,大宴上还是要注意一下座次的,不能一直由着爱子的心情来。私底下再纵容爱子便是了,在人前还是要维护一下孙子的脸面。
桥松终于脱离了父亲的魔爪,挪位置的时候欢欣雀跃到仿佛长出了一双小翅膀,就要原地起飞。
扶苏哼笑一声:
“没出息。”
底下比他还没出息的弟妹儿女们已经开始埋头苦吃了,全程头都没抬。
祭祀开始之前他们先用过膳,但是祭祀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祭祀结束之后又被始皇拉着在泰山顶上转悠,后面更是忙于政事,根本没空填肚子。
到现在众人早就饿扁了,寻常时候这个点大家都睡着倒是感觉不到饥饿。哪像现在这样,一个个饿死鬼投胎那般。
困倒是不困。
白日坐在轿撵中爬山时晃晃悠悠的,又没什么事干,不少人都补过一觉了。
扶苏看他们这副要撑死在饭桌上的模样简直没眼看,和父亲小声抱怨弟妹们也不知道注意一下皇室形象。
始皇看过去,发现儿女虽然吃得又快又急,但礼仪还是很得体的。就是眨眼间桌上盘子空了大半,瞧着确实不太体面。
于是命人为他们撤换上新的菜肴,好歹没叫人人面前都杯盘狼藉。
始皇对太子说道:
“他们又不像你,知道提前藏着些糕点填肚子。”
大家都以为祭祀结束就完事了,可以吃点东西直接下山。唯有清楚全部流程的太子能够提前做好准备,带足了瓜果点心。
扶苏是之前抽空偷吃过了,才能如此淡定,倒是好意思嘲笑弟妹。
两个同样垫过肚子的人没吃多少,净聊天去了。
众人一见这情形,就知道他们肯定吃过独食。阴嫚忍不住叹气,父兄太过分了,偷吃居然不带她一起。
果然,自从父亲和大兄单独出门巡游之后,她就不再是父亲的心头宠了。旅游真是个增进感情的大好良机,可惜被大兄提前霸占了位置。
公子高和妻子吃饱之后,想起一件事。他
长子的名字已经取好了,可还没有昭告众人,不如趁此机会一并宣布。
虽然只是个宣布而已,但也能或多或少蹭个喜气。而且向臣子们宣告大秦有新的第三代皇孙诞生,说不定也算双喜临门呢?
他公子高是指望不上封王封公了,父亲没在方才宣布分封诸子,就是要废分封的意思。
所以他的儿女们往后也不可能像太孙桥松那样,能在大宴上得到封赏。想要蹭个喜气,似乎也只有宣布名字这一条。
不过这件事公子高不好意思自己去提。
将闾见哥哥踌躇,急得不行。用眼神催促他半天也没见他动作,干脆自己替他去找父亲讨赏了。
众人就见公子将闾悄摸摸离席,做贼一样地摸到了上首,还想绕过太子去和陛下说悄悄话。结果被太子叫住了,微笑着训斥了一顿。
扶苏语重心长:
“将闾,注意一点形象。()”
将闾摸了摸鼻子,小声道:
“我、我就是有话想跟父亲说。?()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感觉大喇喇走过来不太好,这样回头父亲宣布了,大家就知道是他撺掇的。
本来这件事应该是父亲主动宣布,才能显得看重孙子,自己求来的算怎么回事?二兄脸皮薄,他怕回头有人说风凉话,让二兄下不来台。
扶苏有点受不了他的傻气:
“那你不能叫侍者代为传达吗?”
自己亲自猫着腰跑过来,难道不会更加显眼?反倒是侍者,本来就会在附近来来去去,没人会特意注意这个。
将闾恍然:
“对哦,我忘了!”
始皇帝头疼地揉揉额角,为傻儿子找补了一句:
“酒喝多了头晕就自己去附近透气,不必特意来问过朕。”
众人都听见了这话,顿时收回了探究的视线。公子将闾不靠谱他们都知道,透气还要偷偷打报告的事情确实是他做得出来的。
将闾想说的话还没说呢,就这么走他不是白来一趟了。他脚步扭捏了一下,纠结是赶紧说了再走,还是直接顺着台阶下。
扶苏推了他一把:
“行了,快过去吧,别等下吐我一身。”
虽然父亲规定了太子可自称孤,但扶苏还是不太喜欢在亲近的家人面前这么自称。表明身份的自称是拿来对外彰显尊贵的,和臣下交谈时用一用就可以了。
将闾只好顺着大兄的力道走了。
走远后想起之前的提点,连忙叫住一个路过要给陛下桌上更换菜肴的侍者,让他帮忙带两个字给大兄。
大兄那么聪明,肯定不用说得太明白就能懂。他刚才走之前就该丢下提示的,可惜当时脑子一懵忘了。
侍者很快把“小雅”二字传达给了太子扶苏。
扶苏了然,对父亲说道:
“高弟添丁之喜,父亲可要在今日为孩子定下大名?”
始皇这才知道傻儿子之前想干嘛。
他沉
() 默了好一会儿,心里反复回忆这个儿子真不是他捡来的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把脑子憋坏了?
算了,儿女都是债。
除了给他们善后也没别的办法。
始皇帝端起酒杯对群臣说道:
“朕之二子数月前喜得长子,朕欲于今日为其赐名。便取‘南嘉’二字,望他日后聪颖上进,能康健长大。”
南嘉出自《诗经·小雅·南有嘉鱼》,说的南边有一个地方,能产出一种很鲜美的鱼儿。那里是个风水宝地,诗中刻画了鱼儿灵动游弋的场景。
华夏自古就民以食为天,以它起名体现了长辈的美好祝福。能吃好穿暖一世荣华,能像鱼儿一样健康灵巧,鱼跃龙门也是个好意头。
反正甭管君上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是不是认真挑过。臣下反正肯定是要大夸特夸的,坚称陛下就是用心良苦,疼爱晚辈。
扶苏:我真的是随便挑的名字啊!
好听不就完事了,好寓意有一点就行。这些臣子居然能夸出这么多花来,平时怎么没见他们多写点类似的文章称赞陛下?
肯定是偷懒了!
要是他们没偷懒,花样繁多的赞文早就堆满了咸阳。然后宣扬到各地,牢牢把控住舆论,不叫旁人再有机会抹黑父亲。
扶苏开始琢磨要不要给大家布置作业。
作业不多,就是每个月写一篇文章赞美始皇帝。写得好的就传颂天下,写得差的就打回去重写。
扶苏这个可能会让老父亲犯尴尬癌的危险想法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听了一会儿觉得这些人写的都不行,远不如他平时夸父亲那么真挚。
没有真情只有虚伪的奉承,传出去根本无法说服民众。
算了,还是他自己操刀吧。
一场大宴持续到天光破晓,可算结束了。
他们也不想的,只是不举办宴会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能做。下山非得等天亮才安全,天亮之前不办宴会就得干瞪眼聊天。
那还不如把宴会的时长拉长呢。
现在黎明已至,众人迫不及待地收拾收拾起身。在陛下看不见的地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着不远处的轿子翘首以盼。
想上去,下山的时候应该可以补个觉。
但他们要等陛下先上轿撵。
始皇坐了这么久依然神采奕奕,腿都没麻。
他见爱子起身有些艰难,还伸手扶了一把。后来干脆就直接把儿子送到轿边了,见人上轿躺下才转身进了自己的轿撵。
奶娘抱着小南嘉站在不远处,南嘉好像看见大伯了,一直朝这个方向伸手。奶娘有些为难,不太敢往太子的轿撵那边走。
阴嫚路过一把接过小崽:
“来,姑姑带你去见伯父。”
阴嫚的轿撵就在大兄隔壁,过去正好顺路。她掀开帘子把孩子往里头一塞,正好塞到扶苏怀里。
示意大兄把小孩子抱紧:
“等下起轿别把他摔出去了。”
扶苏有气无力地推拒:
“别闹,这么小的孩子隔一会儿就要喝奶,放我这里算怎么回事?我又没奶喂他。况且我要休息了,顾不上这孩子。”
说着试图将牢牢揪着他衣襟不放的小崽子弄下来,还给他姑姑。
小南嘉本来还乐呵呵的,发现大伯要把他送人,立刻嚎啕大哭。
婴儿的啼哭顿时惊了周围一片人,好些总算跟着陛下上轿的臣子都探头出来查看情况。
扶苏:……要了命了!
始皇帝重新下了轿走过来,一眼看清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听太子对着南嘉低声讨饶着“祖宗你可别哭了”,哭笑不得。
不过还是要解救爱子的。
始皇伸手去帮忙,小孩子看见祖父立刻收了哭声,挂着两滴金豆豆要哭却不敢哭。直到被祖父温柔地抱进怀里,才怯怯地抽噎了一下。
而后他似乎发现祖父不像外表那么严肃,渐渐放下心来。转而揪住祖父的衣襟,闭上眼砸吧了一下小嘴睡过去了。
公子高焦头烂额地跑过来:
“父亲……”
他压低了声音,生怕又吵醒小孩。
始皇帝轻轻把南嘉的小手从衣襟上取下来,捏了捏他攥起来的小胖拳头,然后交给奶娘。
“赶紧回去吧。”
公子高连连点头,带着孩子离开了。
始皇回头瞪了捣乱的女儿一眼:
“你折腾你大兄做什么?”
太子皮肤白,所以眼下出现青影就很明显。哪怕不看他的眼睛,光看他哈欠连天的样子,也不该来打扰才对。
阴嫚脚步一转溜之大吉:
“父亲我困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始皇只好叮嘱周围的侍从,不许再让人随意靠近太子轿撵,让太子好好休息。
扶苏卸下担子困得有点迷糊了,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声“父亲路上小心”,便睡了过去。
始皇见他被子都不盖就睡觉,伸手替他把旁边叠好的被子拉过来。又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只是单纯的困倦,这才放心离开。
因为陛下下了轿,其他臣子也跟着下轿等候。等陛下重新上轿,他们才能再次上去。
这么折腾一番,精神头就更不好了。心里把精力充沛的长公主埋怨了一通,回去倒头就睡。
陛下要是再下来他们可跟不了了,不是他们不会来事,是睡得太沉实在起不来。
轿撵一路晃晃悠悠下了泰山。
上山容易下山难,一不小心很容易带倒一片。所以下山时轿夫更加小心,生怕摔了贵人们。
所幸他们之前轮班休息过,不像臣子们熬了个大夜。就是下山速度放缓了,扶苏一觉醒来居然还没到山脚。
掀开窗帘看一眼外面,天上竟然飘起了细雨。
本来下山就困难,又出现降雨。雨天路滑,难怪走得这样慢,
这么久了才到半山腰的位置。()
昨日的烟花神迹应当已经深入人心,不会再有人拿下雨说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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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刚伸手去感受雨丝,就被同样开窗查看外界的始皇逮个正着。他眉头一皱,便想让太子注意身体,莫要淋雨着凉了。
结果扶苏一眼看到不远处在公子高轿窗处探着身子往外看的小崽子,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顿时就锁定了大伯。熟悉的咿咿呀呀再次出现,小孩又闹着要他抱抱了。
扶苏唰地一下缩回了手,把窗户关紧,假装自己没睡醒。
始皇:……
朕还没个小崽子吓人?
公子高好说歹说才哄住了崽子不哭,不然又是一场魔音贯耳。周围的臣子不一定醒了,扰人清梦会被戳脊梁骨的。
等到了山下时,淅淅沥沥的小雨总算停了。
早有臣民等在附近想瞻仰秦帝的风采,便是冒雨也不肯走。士兵只好严格把控周围,防备刺客混迹在人群中。
刺客没有,想造谣的倒是不少。
有人正要出言讥讽泰山封禅一结束就下雨,定是上天在预示大秦统治不能长久。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雨停了。
云销雨霁,天边反而出现了一道彩虹。在阳光的折射下美丽异常,就是可惜在山脚只能看见一部分。
如果此时还在山顶的话,是可以看到一个完整的圆形彩虹圈的。
不过有时候遗憾也是一种美。
反贼们销声匿迹了,扶苏从轿撵上下来,趁着小侄子还没找到他之前上了父亲的车架。
扶苏有点得意地对慢一步上车的父亲说:
“他一会儿肯定要去我的车架找我,这样他就找不到了。”
始皇帝失笑,敲了敲他的脑袋:
“让你带个孩子有这么痛苦吗?南嘉不是很乖巧可爱?”
扶苏不这么觉得。
不早点掐灭小兔崽子的粘人,等以后兔崽子多了,他就要被淹没了。
所以这个坏头绝对不能开!
可惜没等扶苏开心太久,没找到大伯、又在不久前发现祖父也很温柔的小崽子,就闹着往王驾这边来了。
一掀开车帘,又是阴嫚熟练地把崽子塞了进来,还丢下一句“不用谢”。
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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