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倒虚脱的几位首领和他们的随从足足过了三日才恢复元气。
秦王设宴款待他们,宴席上他们瞧见秦王桌上有菌子,还用蹩脚的秦语提醒大王小心中毒。
可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能是怀疑番县当地的菌子都有问题。
厨子听说之后很不高兴,他才不是粗心马虎的百越人,不可能分不清食材有毒没毒。为了证明自己,他特意顿顿都给百越首领送一道菌子做的菜肴吃。
百越人一开始还有点担忧,但吃了几顿发现没问题之后就放下了心理负担。
后来和秦王会晤的时候,他们还问日后能不能派几个厨子跟他们回百越。盯上的也不是别人,就是这几天掌勺的大厨师父。
虽然秦王出行带了好些御厨,但那些都是御厨,人数再多也不可能借给旁人的。
秦王拒绝了这个请求,不过答应可以派别的厨子去百越。
扶苏顺口就忽悠百越人:
“他们做饭好吃是因为用的调料美味,你们可以多种一些调料,吃不完的我们大秦商队愿意收购。”
让百越人去种调料,正好他们那边气候合适。这样中原各地的良田就能空出来,不用被经济作物占田了。
百越那边的交易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维持在以物易物的状态,商队不需要花大价钱跟他们收购这些贵价的调料。像是琉璃那般的好物,其实百越首领也喜欢。
等商队拿到了物美价廉的调料,就可以倒手以高价卖出去赚富户的钱了。这样百越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吃亏的,毕竟琉璃卖得同样不便宜呢。
扶苏的第一目标是赚楚人的钱。
百越正好距离楚地近,可以省去一些运输成本。等楚人没了钱,那么即便他们想招兵买马,也掏不出本钱来。
没钱养什么军队?
怕是连现有的护卫都要缩减编制了。
有了上次和岭南百越的商谈,这次和东南百越的商谈也十分顺利。
东越和闽越打听到南越三家已经和秦人谈好了价钱,一个两个全都坐不住了。偏偏双方都不肯细说他们谈的条件具体是什么,让他们完全没有参考。
秦国就是故意叫他们着急的,有竞争才有压力。
百越之间会互相攀比,类似于谁的待遇更好这些。不光是为了面子,更是为了叫自家能得更多的实惠
() 。
他们觉得秦国愿意提供的资源是有限的,必须得去争抢。而且秦国肯定会看谁更识趣,就给谁更多的好处。
东越和闽越因此越发小心翼翼,不敢随意翻脸。
扶苏见他们识趣,感觉这里应该用不着他盯着了。便只在一开始露脸配合了一下李斯演戏,之后就全权丢给李斯去办了。
等到最终定夺时,他再陪父亲一一梳理即可。
空闲下来扶苏就开始思索怎么削减富户贵族手里的护卫数量。
那些人养护卫跟养小型军队似的,要不然也不能一造反就有现成的军队跟随他们南征北战。
扶苏招来闲着的臣子一起商议对策。
除却蒙毅等几人要跟李斯一起应付百越之外,其余臣子基本都没什么事。有些人同样要参与百越的讨论,但不是现在,等聊到他们负责的部分才需要他们过去。
所以太子一召集人,闲得发慌的大家就都来了。
太仆隗状和典客启也在其中。
这两个家伙之前宣称自己的职位用不着留在都城,可以随王上出行。秦王政考虑到两位臣子确实为大秦奉献多年,便恩准他们伴驾了。
其余同僚偶尔还会收到咸阳那边传来的文书,需要去临时加班。他俩倒好,一个是真的没什么事,一个是把事情都托付给了张良,比王绾还清闲。
今天的商讨也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扶苏要讨论的问题似乎和他们的官职也没什么关系。
尤其是启。
启是庶民出身,没有一个贵族家世。扶苏要讨论的是怎么削贵族,他甚至都没办法从自身出发提供经验。
事实上,启过来后也确实就窝在角落喝茶吃点心,纯粹看戏来的。
大家谁都没去管他,自顾自讨论正事。
扶苏说道:
“那些富户贵族不傻,不会为了买奢侈品倾尽家财。想要靠这招逼得他们没钱豢养私兵,委实有些困难。诸位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臣子们没有着急提建议,而是询问王上怎么没来。他们听从太子的召集过来,原以为太子是替王上召人的。
倘若只是太子召人的话,有些臣子就有点担忧了。这么多重臣和太子私会,王上会不会多想啊?
当然,他们是百分百信任王上和太子的父子感情的。只不过有些事情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不然时间长了、次数多了,总会消磨干净的。
有些父子就是这样,一开始感情亲密。但是太子仗着宠爱屡屡越阶之后,当爹的父爱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君王的多疑和忌惮。
众人对如今的太子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想看到他们父子反目。
而且,王上万一当真生气了,不仅太子要倒霉,他们这些和太子私会的臣子也要倒霉。甚至太子好歹是亲儿子,臣子只会比太子下场更惨,没人想遭受无妄之灾。
扶苏:……
扶苏见这群人一个两个都操心得不行,只好示意他
们去看隔壁。
父亲就在里屋处理奏折(),跟这里隔着薄薄的屏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说什么都听得见,不算私会。
臣子们这才松口气。
秦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寡人准了你们与太子私会,日后不必再如此惶恐。”
臣子这才想起,方才他们追问时没有压低声音,都被王上听去了。
这就有些尴尬了。
扶苏体贴地转移话题,将方才的事情又问了一遍。
隗状赶忙顺着台阶下了:
“殿下顾虑得对,光靠价格奢侈的物品只怕很难达成目的。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逼得那些贵族不得不花钱。”
寻常奢侈品属于贵族想不想买,而不是不想买也得买。如果能找到一些东西逼迫贵族必须购买,那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可是,要怎么做到这一点呢?
在场的臣子有不少其实也出身贵族,哪怕不是大贵族,如今随着他们官居高位,也阔气了起来。
解决办法不是不能提出,而是提出后太得罪人了。倘若只是自己私底下和太子提议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多同僚在场,谁敢开这个口?
扶苏看出了他们的顾虑:
“诸位爱卿不必多虑,这招自然是不会用在秦人身上的。”
他的目的是削弱地方上的豪强,谁没事去削自己人。就算要削,也得等外部矛盾解决之后。
臣子们也没说信不信,但有了这个遮羞布,大家确实可以畅所欲言了。
王绾就说:
“贵族间多有攀比,若是谁用了蜀锦,旁人家就也要有蜀锦制品。谁用了西域来的香料,那旁人家也不能没见识过。”
这不仅是贵族要面子的缘故,还关系到一个阶级划分的问题。
买得起用得起这样昂贵的东西,代表着你家财力和权利都很可观。尤其是一些需要掌权才能弄到的好东西,更是身份的象征。
贵族家族之间的交往,是要评估对方实力的。门当户对才好常来常往,谁也不乐意天天扶贫。
怎么看一个家族有没有走向衰落、应该早点和对方淡掉往来?怎么看一个家族是不是即将高升、应该抓紧时间培养感情?
不是光看他们家做官的人官职是否要变动的,很多时候那些事都没有明显的迹象,只能从一些细枝末节来揣度。
《红楼梦》贾元春风光回家省亲的时候,贾家看似盛极一时,其实中间隐藏了贾家衰落的迹象。
一个家族是否大厦将倾,并不只看他们前朝后宫的风光。
史官也难得开口附和了一句:
“旁人家用得起西域最新来的好物,你家用不起,人家就会觉得你家落魄了,渐渐便不和你家来往。”
那么为了维持住自家的体面,将之前的关系也维系住,这家就必须咬牙花钱去紧追潮流。哪怕西域商人给出更高的价钱摆明了要宰你,你也只能接受。
史家对此深有感触
() 。
之前史家只是干着普通史官的活,没什么存在感,远不如旁的臣子在王上跟前有脸面。咸阳城中的贵族们就不是很把史家放在眼里,顶多不得罪。
可是自从史官的能力得到秦王认可后,尤其是史官和太子结成看热闹的同盟后,有什么好东西太子都会第一时间赏他一份。
这个待遇和许多重臣是差不多的,史家一下子就炙手可热了起来。
不是因为太子赏赐他的这个行为,史家低调,从不出去炫耀受宠。
只是史家的新奇好物多了,总会被旁人看见一两样,大家渐渐就意识到史家不再是那个小透明史家了。
咸阳城里有多少贵族能用得起大块的琉璃窗呢?听闻宫中许多偏僻的宫室还在排队等着换窗,等宫里换完了才有多余的往外售卖。
史家就有一扇,装在史夫人的暖阁里,很多人都见过。
其余家族也多有同感。
大贵族在追逐王室间的潮流,小贵族在追逐大贵族间的潮流。
甚至为了能跨越阶级接触到更高层次的贵族,帮助自家鱼跃龙门,小贵族愿意出更多的钱买这些充门面的东西。
扶苏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话题逐渐从这个风气本身,转变到了他们离京前咸阳城里什么东西比较流行、自家有没有买。
扶苏若有所思。
所以可以故意在大秦各地推行一些流行的好物,忽悠富户们贵族都爱用这个,不用它们的人会被大贵族看不起。
如此一来,有心想往上爬的,就会咬牙大出血了。
典客启看了半天热闹,见他们聊得开心没注意自己,偷偷摸摸凑到了太子身边。
他是庶民出身,家中人丁单薄,没有形成新的贵族世家,可不会和那些贵族共情。所以在这方面,他能给太子出更加毒辣的主意。
他对太子小声说道:
“贵族为了体面,一套衣服不会反复穿很多次,总要做新式的衣服。而且只是为了追随潮流的话,也得制作新款式的衣服。”
他们认为只有落魄穷酸的人家才年年穿旧衣,去年的旧衣怎么好意思今年继续拿出来穿的?
启接着说道:
“像是蜀锦之类价格昂贵的料子,对贵族来讲就是消耗品,一季就要买上不少。太子殿下不妨从这些方面着手,不仅可以拿捏小贵族,还能消耗大贵族的财力。”
多推出一些新的衣服样式,贵族就不得不提升更换新衣的频率,额外多买一些这种昂贵布料。
这个模式还可以套用到更多的地方上,启只是提供一个思路罢了。太子若能找到其他成本低廉的原材料,把它们摇身一变变成贵族必须花大价钱购买的消耗品,那是再好不过。
例如琉璃摆件这种能放很久不坏的,寻常时候就很难成为消耗品。可若是不断推陈出新,制作出新的摆件样式,情况就又不同了。
扶苏赞许地看向启:
“卿真乃大秦肱股之臣。”
他还没开始琢磨怎么打压世家呢,启先给他把计划续上了。
虽然世家成型并不只靠钱财,更多是在朝中形成权利关系网。但财力也是世家的一大优势,能削一点是一点。
扶苏问道:
“爱卿家中子嗣如今在朝中任职,不知官做得如何了?”
启没有姓氏,很难从名字来分辨哪个是他的儿女。扶苏也没闲到每个臣子的家世谱系都了若指掌的地步,只去刻意记过一些官位较高的臣属。
很不幸,启的儿子本事有限,目前还是个小官,在咸阳城中属于一抓一大把的那种透明人。
启无奈地摇摇头:
“劳殿下挂念,他们能力不足,臣也不指望这群臭小子能光耀门楣了。倒是孙辈中有几个看着不错的,过两年就能出来为大秦效力了。”
扶苏把此事记下了。
庶民出身还有能力、识时务的臣子数量有限,遇到一个都不能放过。哪怕日后他们会形成新的小世家,至少现在他们还是和世家站在不同立场上的,可以重用。
其余臣子聊尽兴了,回神才发现启挪到了太子身边。也不知道两人都聊了什么,看启一副悠哉吃茶的样子,想必也没说什么正经事。
众人说回正事。
隗状补充道:
“奢侈品只能从那些没有异心的贵族手里弄到钱财,若有人并不打算为秦效力,想必也不会追寻潮流,去购买那些物品。”
追逐潮流是为了往上爬,人家都不想爬了,自然会克制住购买欲。
扶苏却含笑摇头:
“爱卿此言差矣,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不是他们想不想的问题了。”
譬如吴芮,他之前已经积极主动地参与过了接驾的活动。在番县县令的心里,他就是一个为了能当高官努力在秦王跟前露过脸的人。
哪怕吴芮的本意是想来刺探情报,看看自己有没有反秦的可乘之机,那也晚了。
他给县令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为了不暴露自己,他就得一直装下去。如果哪天他突然不想往上爬了,县令一定会心生疑虑。
吴芮不见得愿意冒这个被县令怀疑的风险,很容易遭受调查从而暴露。哪怕他愿意冒险,要打消对方的怀疑他还得努力做出心灰意冷放弃官场的样子,这也不轻松。
而且,反秦之人其实更需要和那些大贵族打好关系。
一来把自己塑造成秦国的自己人,方便借势得到庇佑,护住家族。二来和贵族关系密切更能探听到第一手的消息,以便他们及时应对。
可若是不紧跟贵族的潮流,怎么和他们打好关系?
寻常贵族不往上结交,顶多是继续落魄下去。反贼不积极结交关系,等着他们的可能是哪天因为消息滞后,被秦兵围剿上门了才发现危险。
扶苏还记得上辈子项家能一直苟到始皇驾崩才跳出来闹事,就是靠着他们和当地官吏豪绅打好关系。一出现风吹草动,人家都会告诉项家。
不见得每个人都和项家一样有二心,里头肯定有人根本不知道隐姓埋名的项家是通缉犯。
他们只是十分寻常地和来往密切的家族分享最新消息,互通有无。项家却能从里头分析出最近可能有秦人来此地搜查反贼,然后提前跑路。
扶苏琢磨着,像这样的反贼家族岂不是一坑一个准?
他们肯定买东西买得特别积极,要是哪天意识到自己买不起了,为了豢养私兵坚决不肯再买,也会比旁人更加明显。
说不准还能逼出几个藏得深的苍蝇呢。
比如那种眼看着再不造反就没资本造反的,或许就会一不做二不休,提前反了。正好给各地的秦吏提供业绩,帮助人家高升。
散会之后扶苏就去把这个好主意分享给了父亲。
秦王政其实也听到了一些,但启小声说的悄悄话他没听见。见太子已经开始跃跃欲试地琢磨要怎么推行新的潮流花样了,秦王也不拦着他。
只是叮嘱了一句:
“不要在咸阳反复玩这一套,他们会察觉到的。”
在地方上反复更换潮流也就罢了,这本身就是大家说好的对策。可若是在咸阳也这么搞,被迫跟着一起花钱的秦国贵族必然要心生怨怼。
秦王政想提醒的是,太子你还记得你刚刚才答应大家这招不对秦人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