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将闾有一颗柔软脆弱的心,审美也继承了他母亲。但他其实是个壮硕的小伙,脸型和五官也多继承父亲的俊朗。
只除却一双杏眸瞪大之后有些圆溜溜,看着还怪可爱的。猛地坐起身来让原本就饥饿的胃部更加不满,发出了抗议的“咕噜”声。
扶苏的视线停留在弟弟那与父亲肖似的脸庞上,又听见他饿得肚子叫,不由得心软下来。
扶苏示意侍者去取饭菜:
“为了闹脾气饭都不吃了,你是三岁小孩吗?”
将闾倔强地抿着嘴,不肯回答。
扶苏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劝道:
“不过是和阴嫚吵嘴没吵赢而已,你从小到大就没能吵得过她,何必耿耿于怀。”
将闾反驳:
“才不是因为这个!”
扶苏:“那是因为什么?因为阴嫚说我宠她不宠你?”
将闾又不吭声了,显然是被说中了心思。
扶苏觉得他们这些小孩挺有趣的,争宠的手段都这么幼稚。也就是父亲心疼孩子,否则换个冷血的亲爹,他们这个段位根本没戏,得被黑心长兄欺负死。
但面对这样的倔强崽子,只能顺毛哄。他们全家都是这个脾气,外人谁看了不感叹一句亲生的。
扶苏于是放柔了声音:
“好了好了,她跟你争风吃醋呢。你信她说的还是信我说的?她是为了压你一头才那样讲的。”
将闾果然被哄住了:
“真的吗?”
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自己问出那个问题之后,长姐似乎确实脸色瞬变。如果长姐是在夸大其词的话,还真有可能。
此时侍者将饭菜送了过来。
扶苏看了一眼,
床上的被褥也被挠坏了,等下要一并换新的,无所谓弄不弄脏。既如此,他干脆让人在床上置了个小几,就让将闾坐在床上吃饭了。
将闾闻着菜肴的香气,看看丢下政务特意赶来哄自己的大兄,彻底高兴起来。
现在的场景和他小时候一样,那时他只要把自己关起来生闷气,大兄和二兄就会丢下手头的事情轮番来哄他。
他就喜欢这样,哥哥们宠着他惯着他。
两顿没吃,确实是饿了,将闾连忙端起碗开始凶狠地进食。
扶苏陪着他稍微吃了两口。
主要是之前在章台宫被迫饮食清淡,哪怕冬季过去了,春天里夏无且也不让他天天吃重油盐的菜色。将闾这里却没有忌口,少年人正在长身体,桌上摆的都是好吃的。
难得有这个机会,扶苏便蹭弟弟的饭食解了下禁。但也只能稍微吃一点,刚刚才在章台宫用过晚膳,根本吃不下多少。
将闾可不知道这个,他看大兄吃饱了还特意陪他用膳,更开心了。
风卷残云地把所有食物都干掉,后知后觉发现吃撑了。
等桌碗一撤,将闾就重新往床上一趟。伸手拉过大兄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耍赖似的要求大兄替他揉一揉。
扶苏微微挑眉,盯着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不说话。
将闾撒娇:
“大兄,大兄你给我揉一下,就像小时候那样。”
他素来贪嘴,经常吃到好吃的就没数,死命往肚子里塞。每次都是兄长给他揉的,他已经好久没有享受过这个待遇了。
扶苏略略一顿,还是给这小子揉了。
还能怎么办呢?抢了人家大兄的身体,原主不在了,他当然只能代替原主稍微满足一下人家的弟弟。
原主确实是个很不错的长兄,对弟弟妹妹大多一视同仁。不像秦皇扶苏是个讨厌的偏心鬼,格外偏爱妹妹阴嫚。
其实原主也没比弟妹们大几岁,不过他从小就很靠谱了。稳重又妥帖,知道父亲忙碌,便自己担起了教导和关爱弟妹的责任。
因为年龄相仿,照顾起来反而更方便。
倒是后面年纪差得大些的弟妹,原主忙于学业就不怎么能管束得到了。岁数近的则是占了一同入学的便宜,进学时也能和原主不断有接触。
扶苏原本不是很想费心思和弟妹们维持极佳的关系,差不多就行了。但父亲既然喜欢这样的,他也不介意多花点精力。
左右弟妹们都好哄得很,也不费劲。
将闾被揉得舒服了,开始泛起困来。扶苏看差不多了,把手收回来,捏住他的脸颊将人叫醒。
“去洗漱一番再睡,床上这些东西都换了。”
将闾抹了把脸爬起来,见大兄要离开,赶紧下床跟了上去。趿拉着鞋子一路送到六英宫的门口,很有些依依不舍。
“大兄你这就走了?”
扶苏应了一声,回头看了看眼巴巴的蠢弟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
给他。
“我走了,你早些休息,下回不许闹脾气不吃饭了。”
将闾接过纸包,目送大兄走远。然后才低头去拆,发现里面包的是几颗松子糖。
这是他从小就最喜欢吃的糕点,大兄居然还记得,特意带过来哄他开心。
将闾顿时就不困了,跑去公子高的寝殿骚扰了对方大半夜。兴奋地和二兄分享自己今晚的经历,重点是炫耀大兄到底有多宠爱他。
果然二兄说得没错,大兄就是特别特别特别宠他!大兄还是以前那个大兄,没有变过!
还是二兄看的明白。
公子高:……
我现在承认我之前就是随口忽悠两句,你信吗?原来大兄真的没变啊,那为什么之前那么冷酷无情?
兄弟二人讨论许久,最后得出结论——大兄是用心良苦,想让他们上进呢。
可能是看出来之前那种温柔包容的态度根本管不住不爱学习的弟弟妹妹们,于是决定改变策略,强逼大家好好学。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长兄如父,道理都是相通的。大兄想看到他们上进,还给他们安排了那么多做好了就能名垂青史的公务,他真的煞费苦心。
两人自己把自己说服了,顺便准备明天去说服一下其他误解了大兄的弟妹们。
畅想了许久明日要怎么为大兄正名后,兴奋劲一过,困意瞬间就冒出来了。也懒得收拾,直接凑合凑合抵足而眠。
明天还有正事要做呢。
另一边,扶苏走在回章台宫的路上。
他确实是刻意带了松子糖去哄人的,小孩子嘛,一颗糖就能哄回来的。不过他没想到之前糖还没拿出来,将闾就被哄好了。
带都带了,扶苏也懒得再拿回去。章台宫没人爱吃这个,不如物尽其用再赚一波弟弟的感动。
即将走到章台宫时,扶苏发现父亲就站在门口等他回家,连忙加快了脚步。
“夜风寒凉,父亲怎么不在殿中等?”
秦王政有些担忧三子的情况,不知道将闾有没有饿坏了身体。也忧心三子脾气上来再和长子闹矛盾,没他看着万一打起来扶苏要受伤的。
但这件事是他们兄弟之间的问题,当爹的不好过多插手。手心手背都是肉,多子女的家庭就是如此棘手。
实在坐不住,秦王政便出来等了。
扶苏催着父亲进屋:
“将闾乖得很,我过去哄了两句就把晚膳吃了。父亲不必忧心,将闾是个好孩子,不会和我动手的。”
秦王政虽然对自家儿女的滤镜都很大,但他实在是对于“将闾乖巧”和“他是个好孩子”这种评价难以苟同。
论猫嫌狗憎的程度,将闾也就比最年幼调皮的弟弟们好一点。
可长子都这么说了,作为亲爹总不好贬低孩子。秦王政只能昧着良心点头,赞同长子的说辞。
扶苏又问奏折可处理完了。
若是父亲那边还没忙完,自己
再替他分担一些。
秦王政道:
“已经批复完了,无需挂怀。”
春耕进入正轨,难得有了点清闲时间。秦王政还不困,见爱子也没有倦意,便拉着他坐在琉璃窗前赏月。
澄澈的窗户不带任何颜色,能清晰地透出星河的模样。有窗阻挡,冷风也不会灌进来。
扶苏为父亲倒了一杯牛乳:
“夜里还是少饮些茶,容易睡不着。”
秦王政不在意这些,喝什么都一样。
他看着出落得越发优秀的儿子,说道:
“你心中分明很关心弟妹,何必总是折腾他们,叫他们对你怨声载道?”
扶苏有些诧异:
“父亲何出此言?”
他一向知道父亲对他的评价有失偏颇,充满了个人情感带来的歪曲事实。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看出他很关心弟妹吧?
扶苏自己都不信这个鬼话,要不是父亲在意儿女,他才懒得给那群家伙一个眼神。都是和他抢爹的存在,不希望他们消失就算不错的了。
秦王政就知道爱子会是这个反应。
扶苏自己可能没有察觉,他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给自己找个借口,说是因为“父亲喜欢”“父亲关心”“父亲如何如何”。
他好像没有自己的独立想法,只是父亲的附庸一样。结合爱子上一世的情感缺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似乎并不奇怪。
但,这一世的扶苏并没有情感缺失。
当爹的最了解儿子,扶苏上一世或许当真有这类问题,可他这一世已经治好了。
扶苏一直在回避一个问题,便是他顶替了原主,那原主去哪里了。父亲从来没有问过,然而扶苏自己心虚。
他故意不去想,假装自己和父亲之间并没有隔着一个原主。他甚至也没有提过“父亲会不会觉得我抢了另一个扶苏的身体”之类的问题。
扶苏不敢问,怕父亲当真介意这一点,他赌不起这个。
实际上秦王政比他以为的要淡定多了,儿子去哪儿了,他根本不用问。
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是受后天教育影响的,成长在不同世界的同一人,哪怕境遇相同也有可能存在细微差别。更何况两个扶苏的境遇堪称迥异,必然有各自的小习惯和小偏好是完全不同的。
扶苏重生之后,秦王政确实从儿子身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没见过的行为喜好。但曾经原主拥有的那些,并没有就此消失掉。
两个扶苏不是彼此顶替了,继承了对方的记忆,而是神魂融合了。
尤其在听爱子说上一世自己情感缺失之后,秦王政才恍然大悟。
他一直觉得原本的扶苏太过仁和,没有什么心眼,好得有点极端。如果加上一个冷酷到极点的秦皇扶苏,两者就是很明显的一体两面。
或许他们两个都是缺失了一半的神魂,才会如此互补。如今另一半魂魄归位,于是扶苏恢复了健康。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这个议题从春秋至今争论不休,各有各的说法。但人就是如此的复杂,善恶同在,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秦王政娓娓道来,同爱子剖析他自己。
秦王问道:
“你当初选择仁而爱民,是因为你真的爱民如子吗?”
扶苏想也不想地摇头。
怎么可能?他生来就是王室公子,高高在上,庶民都没怎么接触过,他说他是真的爱民傻子都不会信的。
之所以选择当个仁君,不过是为了大秦国祚的延续,想让大秦步入盛世之景。而扶苏的这些追求,再往上追溯,无非是延续了父亲的期望、试图向父亲证明自己的能力。
秦王政一针见血:
“但你现在这么做,并不单纯是为了大秦。”
如果为了大秦,扶苏没必要在乎水淹大梁之后城中庶民的死活。大秦缺少了这一城的庶民并不怎么受影响,人口再怎么重要也没重要到一点损失都不能有的地步。
所以导致秦皇扶苏真切将庶民当人看的因素,显然来自别的地方。比如,一个对所有人都心怀仁善的原主。
扶苏对待弟弟妹妹们的行为也能佐证这一点。
秦王政身在局外看得很透彻:
“今晚侍者说将闾几乎一整日都没有进食,那个时候你就有些担忧了。”
虽然当时扶苏刻意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见父亲担心才决定插手的。
可扶苏要是真的不在乎弟妹,他完全可以慢悠悠把政务处理完再去。或者先派个人过去逼将闾吃饭,第二天再去和将闾交流。
扶苏却选择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把正事做完,然后急匆匆跑去六英宫亲自哄人。
这些都是原主做惯了的事情。
还有许多个小细节。
像是弟妹们撒娇歪缠时,扶苏表面十分嫌弃,但大部分时候还是会满足他们。
再有弟妹们闯祸之后,扶苏嘴上说自己是在邀买人心,但行动上就是第一时间替他们求情和善后。
扶苏自己困在前世的自我认知里不肯承认,嘴硬头铁的样子是秦王父子之间一脉相承的。
扶苏听着父亲一条条细数,不由扶额。
他还真没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不过仔细一想,这个改变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如今认真反思后,扶苏承认他时常嫌弃弟妹们争宠烦人,确实只是不走心地抱怨两句。要是真的叫弟弟妹妹全部消失,他还有点舍不得。
原来正常血脉亲缘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吗?
扶苏难得有点羞恼:
“我哪有父亲说得那么关心他们?若叫那群家伙听去了,日后不知道要多嚣张。”
秦王政见好就收,喝完杯中的牛乳之后起身,表示自己有些困了,先回去休息。
把空间留给儿子冷静一会儿。
半晌后,扶苏轻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明日得给将闾他们加点工作,免得又有闲工夫为了一点小事闹得饭都不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