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闾的禁糖一直持续到九月多,蜀地送来了第一批新鲜的柘。兄弟姐妹们都分到了,总不好再落下他一个。
王上都赐下新的柘了,少府也就从善如流地给公子将闾安排上了柘饮和充当水果的甘柘块。
只是有了前车之鉴,想无限制地吃是不可能的了。每日都有定量,多了要不到。
可将闾并不高兴,毕竟暑热最盛的时节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柘冰。不仅没了柘糖,连其他的蜜冰、果冰也吃不到。
但是将闾的悲愤无人在意,因为时间已经到了秦王政二十一年。
过年前的那次大朝会,以国相昌平君为首的臣子上奏了一件与大秦相关的重要政治事件——太子加冠。
提前五年出生的扶苏,在秦王政二十一年时正好满了二十周岁。男子二十而冠,自此之后便是彻彻底底的成年人了。
当初秦王政自己其实是二十一岁加冠的,里头包含了一些政治因素。
加冠和亲政一般摆在一块儿,而当初大权还在太后、嫪毐和吕不韦手里。掌权者自然不乐意秦王亲政,会选择拖延再正常不过。
只是怎么拖也拖不了多久,说是准备冠礼需要时间,也顶多准备个一两年。
再加上嫪毐酒后失言自称秦王假父,暴露了自己的野心,让吕不韦察觉到危机。于是吕不韦选择和秦王联手,先干掉了王弟成蟜与嫪毐。
如今大秦朝中早已没有了能够掣肘秦王的势力,太子地位稳固,秦王政自然不必委屈儿子。
扶苏的出生月份比较晚,现在开始准备冠礼,到秦王政二十一年的正日子时,肯定能备好。
虽然太子在加冠之前就已经开始接触朝政了,可昌平君还是希望借由太子加冠一事加重
扶苏在朝廷上的影响力。
无论如何扶苏身上都有一半的楚国血脉,面对即将展开的灭楚之战,昌平君希望扶苏能够做点什么阻拦或者拖延一二。
或许是扶苏在昌平君面前伪装得不错,这位楚国公子至今还没认清扶苏的立场。又或者他其实知道扶苏和楚国根本不是一条心,只是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只能自欺欺人。
朝会结束之后,昌平君叫住扶苏,说了一番关切的话。
大意就是担忧楚国被灭之后他这个楚女所生的太子会地位尴尬,倘若王上忌惮起了秦国宗室间流传的血脉之说,换太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昌平君意味深长:
“如今王上春秋鼎盛,太子您却只比王上小十三岁。若王上寿数绵长,等到下一任秦王继位之时,不知又有多少聪慧的年轻公子出生了。”
父母爱幼子,这是天性,活泼可爱的小儿子当然比看多了的鱼眼珠子讨人喜欢。尤其是长子年纪越大,越容易给君王带来威胁感。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父子年龄差太小了,父亲还没老,儿子已经大到可以掌权。正当壮年的雄狮如何能忍受自己的至高地位遭受到觊觎,即便是亲儿子也不行。
更何况,等父亲老的时候,儿子也快老了。王朝难道要交给一个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的继承人吗?
短期内更迭三位君王,对国家来说不算好事。这个时候选择换个年轻力壮的儿子来当太子,也是人之常情。
在昌平君看来,秦王政和太子扶苏这对父子之间存在的隐患实在是太多了。
有楚国在,秦国还能顾忌一下楚国的支持,不能随意更换继承人。没了楚国,太子扶苏可就孤立无援了。
面对昌平君的挑拨离间,扶苏只是微笑着表示:
“舅舅多虑了。”
昌平君看似在说他,其实是在说自己。真正离不开楚国支持的是他这个相国,而非大秦太子。
上面这些合情合理的考量,换成任何一对天家父子都没什么毛病。但扶苏根本不以为意,他自己的情况太特殊了。
皇帝谁没当过呢?有什么稀罕的。
只要父亲不忌惮自己,扶苏就能所向无敌。他不在乎其他的任何东西,活不到继承皇位的那天也无所谓,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
太子之位、秦二世之位、后世皇帝是谁的血脉,这些对扶苏来说本质上都代表一件事——他扶苏才是父亲心里最重要的孩子。
因为宠爱他,所以他是太子。因为宠爱他,所以他是秦二世。因为宠爱他,所以哪怕他非要让自己的女性血脉继位而非兄弟的血脉摘桃子,父亲都没有驳斥。
大秦的皇位代表着他扶苏永远是始皇心里的头一位,无论传承多少代,都不会叫人忘却。
扶苏要的是这个。
至于皇位附带的权利、享受、声名,全是次要的,是他对外展示自己受宠的工具。他也将用自己的完美来证明父亲没有宠
错人选,除了他没有旁人能担得起这份偏爱。
因此,扶苏永远不会让父亲觉得他对君王的权柄有威胁,也不可能让父亲产生这种错觉。
扶苏不是个会本末倒置的人,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争宠。既然如此,就不可能让自己的行为反而导致自己失宠。
在这方面,秦王政看得就很透。
虽然十分头疼儿子这种只以他为中心的行事准则,但也确实让他这个当权者省心。他不用说什么,扶苏就能想他所想、替他做好一切,是比任何臣子都好用的“工具人()”。
当然,秦王政是舍不得拿儿子当工具的。
听着儿子抱怨昌平君居然挑拨他们父子感情,秦王政只道:
他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寡人。()”
没人会怀疑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的人会威胁到自己,而且他也从不是一个喜欢猜忌别人的君主。
臣子他都不屑于去猜忌,更何况是亲生的儿子。
扶苏拽着父亲的袖子:
“那父亲以后真的会嫌弃我年老,换幼子上位吗?”
秦王政无奈地扯回自己的衣袖:
“你先争取活过寡人再说。”
只有区区十三岁的年龄差,秦王政是真的万分忧虑。万一精心培养的太子走在自己前面,那他如何能够承受?
扶苏却无所谓地道:
“不是还有桥松吗?他与父亲差了二十六七岁,正合适继位。”
眼睁睁看着父亲驾崩的经历,有一次就行了。这一世若是走在父亲前面,他觉得也挺好的,可以先去黄泉地府等父亲。
秦王政却勃然变色:
“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臭小子只想着自己不愿意送走父亲,倒是一点不为他这个老父亲着想。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何等的伤痛?
扶苏乖乖闭嘴了,重新拉住父亲的衣袖扯了扯,小心翼翼地撒娇。
秦王政:……
真是拿爱子没办法。
寿命的问题就此成为了禁忌,父子俩都默契地选择了略过,再也不谈。
世间是否真有黄泉地府,活人谁也不知道。若是不会再有扶苏重生的奇遇,那么如今的相处就是过一日少一日,还是珍惜当下吧。
秦王政处理政事之余,偶尔会遣人去询问方士死后之事。
原本若是扶苏撑不起来,秦王政或许会选择寻仙问道,以求长生。
但如今继承人与长孙都很优秀,大秦的隐患也在一一拔除。可见未来的秦国没有他坐镇也出不了乱子,长生与否便不那么重要了。
既如此,与其勉强自己停留在人间,追寻缥缈无踪的成仙。倒不如务实一点,考虑一下去了地府怎么把日子过得更舒坦一些。
仙药那么难得,即便真的找到了,也只有他一人可以享用。到时候还得与爱子天人永隔,想想就觉得心如刀割。
也不知道成仙后能否去往地府与亲人重逢?
() 秦王政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觉得这都是没影的事情。从古至今没听说过几个人真正成仙的,倒是地府一说煞有介事。
先秦持续了几百年的厚葬传统,总不会是毫无根据的吧?大家都在做的事情,或许当真有用呢。
方士中领头的卢生被招入了章台宫。
趁着儿子去看望孩子了,秦王政想自己先了解一二,等事情有了把握再同扶苏说一说。暂时就先瞒着,免得方士说的都是坏消息,让爱子失望。
卢生原是想推销成仙之法的,因为这样可以炼丹骗钱。地府传说不如成仙好骗钱,而且他也不是专攻这方面的,不太对口。
现在的地府传说都是陪葬品可以带去死后的世界,既然如此,王侯贵族肯定要把钱都留着放到陵墓里去。哪里像是成仙这样,仙人又用不着花钱,这些俗物不就便宜了方士吗?
是以卢生一来就先扯成仙的好处,企图把走了“歪路”的秦王掰正回来。
秦王政:?
寡人年仅而立,尚且龙精虎猛,没事寻什么仙?又不是年老体衰没有精力处理朝政了,只能靠仙丹续命维持精气神。
秦王政不悦地命人把这个不懂地府的方士拖下去,换一个来。
卢生意识到自己忽悠失败,立刻就学乖了。他不想就此被秦王厌弃,赶紧大声表示地府之事他也是了解一二的。
可惜这番说辞没有取信秦王。
秦王觉得这人不实诚,肯定是个半吊子。左右天底下的方士那么多,不缺懂地府传说的,这个就丢回去继续研究火药好了。
卢生被拖下去的动静大了些,扶苏在太子宫都听见了他的呼喊。原本秦王政想瞒着儿子偷偷把事情都安排好的,这下彻底瞒不住了。
扶苏急匆匆从隔壁的太子宫回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秦王政依稀记得爱子说过,另一个世界的他就是因为错信了寻仙之说导致早亡。
虽然具体细节由于儿子情绪不佳他就干脆没有多问,但现在看着冷脸入殿的扶苏,秦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同儿子抱怨:
“刚刚那方士学艺不精,许是个骗子也未可知。”
潜台词就是——胆大包天的方士竟然敢来糊弄寡人,寡人不高兴了,太子定要替寡人出气。
秦王撒娇,这谁能受得住呢。
扶苏就能,他甚至还突兀地笑了一声:
“可不就是个骗子么?父亲当初被他骗着吃了不少丹药呢。”
秦王政:……
当爹的这辈子没在儿子跟前这么气短过。
底下人是怎么推荐的人选?为何一推就正好推了个前世的骗子贼首出来?害他在儿子跟前失了面子!
秦王政立即抓住机会,朝侍者发难:
“去查!这人是谁荐上来的?!”
扶苏轻哼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原以为父亲如今尚且年轻,应该不至于这就开始寻仙了,不着急和他说上一世受方士所骗的事情。
现在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得趁早说。免得等父亲真的起了心思的时候,说了他也不肯相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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