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以律法规定凡卖田者,需优先卖与官府。若官府不收,才能由旁人出价。”
如此一来,既保证了官府能优先收购,又不至于逼得官府必须买下。相对起来比较灵活,届时可以根据情况自行决定。
秦王政不置可否,示意儿子去和臣子们辩论。
扶苏便提问:
“今庶民有田,为生计所迫卖之。因此前得罪官吏,官吏于是刻意拖延,三月不曾给出答复言明官府是否收购。何解?”
拖了三个月,期间没有准话,其他人想买也买不了。但是庶民家里本来就是急用钱才卖田的,三个月足够把所有事情都耽误掉了。
蒙毅皱起眉头,意识到这里头能动的小动作确实太多了。
购田到底是地方官做主,还是中央朝廷做主?
地方官做主的话,府库里确实能拿出钱来。可万一官员和贵族勾结,地方官回回都说官府不收地,最后田还是会全数落到贵族手里。
中央做主上报秦王,肯定会耽误时间。要卖田的多是急用钱,哪有功夫等你去上报再给答复啊。
冯去疾想了想:
“不若给出指标,规定各地每年购田数量上限。若未达到上限,便不必请示。达到上限后,即便无人购田也要告知都城一声,由王上决定是否增加限额。”
提前请示,这样下一个来卖田的也不用现等了。
李斯也紧急进行头脑风暴,企图出个可行的好主意压过之前的疏漏。
还真让他想到了一点:
“日后官吏不可回原籍为官,避免和家族姻亲勾结。”
本地贵族出身的官员更容易为自家谋利,如果去其他地方当官,至少当地的贵族还要费心思拉拢新官,不会直接就沆瀣一气。
李斯还道:
“各地每年需将购田详情上报咸阳,多少人卖田、官府收了多少、拒绝了多少,一一写明。派遣专人查验,防止弄虚作假。”
若是分明有人提出了卖田,官吏却挟私报复说没有这回事,无人去查的话,恐怕真能糊弄过去。
即便
这项购田令引发了这么多细枝末节的麻烦,在场也没有一个人抱怨。因为众人都知道,这个举措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延缓土地兼并。
哪怕他们还没见识过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导致灭国的大量后世案例,以他们的脑子在看过六国贵族坐拥无数土地、庶民民不聊生的现状之后,也能察觉到危机。
田地在官府手里,只需要防备官员伸手就行,总比在贵族手里好。
贵族可是能够借助田产备下粮草、招兵买马、增加隐户、搞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危害来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更何况整顿吏治本来就是治理国家需要做的事情。两件事合并在一起,增加的工作量也不算特别多。
扶苏听着他们的激烈讨论,商议如何完善操作细节。寻了个他们停下喝茶的空,又冷不丁开口了。
“今有一地年购田限额为百亩,贵族得知,引而不发。待限额达标后,都城未曾增加额度。贵族于是出手引导大量庶民欠债,借此迫人卖田,购得其中土地。何解?”
众人:……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漏洞是钻不完的,有心人想买田总能找出一堆法子来。
众人只好又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变更土地所有权必须留下文书凭证,且凭证需要上交咸阳复核的主意来。
若有谁家一年收购的土地加起来超过某个数值,便要派人去探查原委,看那家有没有动用不法手段。
扶苏对这个解决对策还算满意:
“复核可以,但不止是田地需要复核。”
众人一愣,意识到了什么。
就听扶苏声音冷冽地接了下去:
“购粮、铁、盐、布、药等任何物品数额甚大者,皆需警惕。”
无论是生活必需品,还是看似不那么紧要的东西,都不能轻忽。对方到底是买来做生意的,还是买来搞事情的,不查一查怎么知道?
众人还没经历过天下一统后始皇反复遭遇刺杀的大场面,只觉得太子好像防备过甚了。
殊不知扶苏那是经历太多。
他见识过侍者购买大量普通药草,然后特意提取其中的微量毒素合成剧毒,意图毒死皇帝。
也见识过反秦贵族伪装成商人,大量采购某种商品借此洗钱。再把商品运送去其他地方“售卖”,实则是把商品送给其他缺钱的同盟,让对方卖货换钱。
如此一来,大家的钱都过了明路,是光明正大“赚”来的。
而且扶苏执政后期由于经济发达,见多了各种垄断产业。垄断对庶民的压迫巨大,也得防备起来。
在科技社会买某个东西买太多了会引来相关机构调查询问已经成为了社会常识,不过在古代一般除却盐铁之外,其他东西大量购买官府都是不怎么过问的。
听着太子殿下一个个假设案例地说下去,在场所有人都表情麻木了。
众臣:……同样是人,为什么殿下就能思考出这么多漏洞来?
秦王政
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他家太子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东西,为什么经验如此丰富?天下一统之后原来遗留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吗?真是难为扶苏挨个解决过去了。
一想到这些事情都是扶苏在毫无准备之下硬着头皮面对的,秦王政难免怜惜。
他原以为自己能在有生之年将该做的都做完,给儿子留下一个尚算不错的局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从夏到战国长达两千年,但这里头好多问题都是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可见大一统王朝和分封制王朝完全是两个概念,治理这样一个国家,需要彻底转变思路。
秦王政让臣子们回去在仔细商讨个完善的对策来,拉着儿子细细询问了他继位之后的大秦局势。
扶苏惯爱报喜不报忧,自然不会全都实话实说。
他道:
“其实也没那么多问题亟待解决,是我步子迈得太快了才会遇见。况且还有许多朝臣协助,倒也不必我事事自己想对策。()”
秦王政抓住了重点:
朝臣无用,还需你事事亲为??[(()”
怪不得以扶苏惫懒的性子,还会做出什么事情都要过问一遍的操作。肯定是习惯了下头的人做不好事,都得等他来把关。
事实证明,那些人做事确实容易留下漏洞。光是这几年,扶苏也长期处在四处给人查漏补缺的状态下。
但这并非是因为朝臣无用,而是因为朝臣经验欠缺。
没办法,第一次天下一统,皇帝和臣子都是生手。很多稀奇古怪的漏洞都是后续暴露出来的,在此之前根本想不到还能这样。
而扶苏恰好经历过漏洞不断暴露的过程,习惯了跟着父亲和臣子一起亡羊补牢。
重来一次,他就干脆利用经验提前替大秦堵上漏洞。
秦王政从结果倒推,只看到儿子到处救火了。于是误以为扶苏上位之后也在整日里给朝臣擦屁股,其实不至于。
可扶苏的解释,秦王政是不听的。因为某人撒谎太多,说话没有可信度。
秦王气恼道:
“难怪你英年早逝,都是臣子无用。培养官吏刻不容缓,寡人多派几个人去协助阴嫚他们修改教材。”
希望官学里养出的新一波官吏能够给力一点,多出几个大才。
扶苏想说我这都算英年早逝,比我少活了几年父亲你岂不是更英年早逝。但是想了想还是没开口,他不想提父亲驾崩之事。
他将装了柘浆的杯盏捧到父亲眼前:
“父亲莫气,您好好保重身体,争取多活几十年。儿还等着您将一切都梳理好了,以后继位捡个现成的便宜呢,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秦王政拿过杯盏一饮而尽,喝了甜水之后郁气消散许多。
他一想也是,这次他能提前替扶苏把一切阻碍都扫平。只要他做的准备足够充分,儿子就不用再受累一次了。
不过没用的臣子还是要骂的。
今天是谁提了个馊主意来着?李斯是吧?上次让他去修改秦律也不知道他修得怎么样了,正好一并问问。
于是李斯好不容易挣脱王绾的挽留回到府中,就迎来了王上的使者。满头冷汗地听完王上对他工作效率低下的不悦,心里把王绾这个拖他下水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之后李斯忽然反应过来,对啊,他手里还有修改律法这么重要活要做。这么一来王绾的那个私下会议他就没空参加了,正好借机拒绝参会。
李斯迫不及待地叫人去给王绾传信,表示后续不用再喊他一起了。
未曾想这个传信不仅没有达成目的,还适得其反。
王绾一听他在改律法,一拍大腿。
哎呀这不巧了吗?正好他们后续要商讨的细节里也需要增改相应条例,直接来李斯家里讨论还更方便一些。
就这样,李斯不仅没躲过开小会,还被迫贡献出了自己的府邸作为开会场所。
王绾打着小算盘:
以前提起“官府购田令”贵族们都觉得是我撺掇的,现在开会地点换到了李斯府上,就能对外说李斯才是这件事的主导者了。
十分完美,活靶子成功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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