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外的气氛陡然转变,是短促的凝滞。
“爸,就算按家规行事,是谢忱岸这个黑心肝先动手玩阴谋诡计,得罚他吧?”
“您得给我做主,小鲤儿一开始暗恋的是我,这就是证据!”
谢忱时此刻仿若手拿圣旨没什么区别,又因情绪起伏剧烈的缘故,喉咙溢出的嗓音沉哑又气闷,非要逼得谢阑深出言主持公道。
谢音楼赶紧拉住他的手腕:“冷静冷静。”
谢忱时侧颜的线条漂亮而锋利到极致,已经在局面占了上风,才压抑着没上前继续跟谢忱岸痛快打一架,见父亲在静漠许久,浸透着压迫力的嗓音才响起:“忱时,你先回房。”
“爸!”谢忱时非得为情书事件讨个说法,眉眼里浮掠起薄戾道:“就因为他是您精心培养的继承人?您不要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了?要包庇他?就不怕小鲤儿嫁进来跟他成为一对怨偶,还是说您跟妈打算等未来儿媳妇进门,就把我逐出家门?”
原本冷漠到寡言的谢忱岸忽然一记冰冷视线,直直扫向他。
谢忱时这番话听着不着调了点。
却也点出了现实问题。
谢家和贺家结亲是冲着百年好合去的,倘若贺南枝心有所属弟弟在先,又懵懵懂懂嫁给了哥哥,要是过几年突然后悔,总不能先离婚,再从这对双生子里重新换一个。
姜奈也下意识跟谢阑深对视上,继而,柔和的音色缓缓说:“这事从长计议。”
谢忱时却觉得母亲这话,潜台词就是先给谢忱岸一口喘息的机会。
偏不能忤逆。
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旁边挡道的单人沙发,大步地朝外走了去。
姜奈心知谢忱时如今被不理智的愤怒情绪操控着,垂眼,淡淡地望向一旁的傅容与。
傅容与眉心折起,读懂了眼神。
先是轻握了下谢音楼雪白指尖,便立即转身,几步追上了谢忱时下楼要去飙车的身影。
…
…
十分钟后。
谢家别墅里里外外重归平静。
谢忱岸黑墨衬衣带着几滴血迹,只是料子颜色太沉,未能清晰看出,一直保持着静止的僵硬姿势靠在沙发上,冷白色的腕骨随意搭着膝盖。
姜奈站在门处看了他许久,才脚步极轻走近。
谢忱岸缓慢抬起了昳丽至极的面容,摔在地板上的台灯光晕暗了些,衬得他轮廓几许模糊,同时那双墨玉眼像是晕染了什么暗沉情绪,黑得发透。
倘若说他遗传了谢阑深最像的是何处,就属这双眼了。
往往都让姜奈心软的不行,温柔蹲下,抬指在那鼻梁处的一抹淡红色泽轻抚而过。
“母亲。”
谢忱岸修长乌黑的眉头深折,侧头下意识去附着姜奈的手心。
那抿紧的薄唇溢出的音色,压抑得越发低哑,哪怕是天之骄子,也有无能为力之时:“南枝不喜欢我。”
贺南枝暗恋多年的是谢忱时。
就如全家看得清清楚楚那般,那封情书足以证明。
是他那晚,借着酒醉跟她发生了性行为。
用尽卑鄙无耻的手段,强取豪夺了这世间最美好的女孩。
是他趁虚而入。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期间姜奈请来家庭医生,想给他检查下伤势。
谢忱岸淡漠地婉拒了,独自一直待在冰冷黑暗的书房里,夜静得只听得到窗外雪落声,浅淡的光线从半敞开的窗帘透进满地上百本散落的沉重书籍之上,而有一道深蓝色的史迪仔玩偶挂件不知是从哪个抽屉角落,被扔在了中间。
壁钟显示凌晨近二点。
他盯着格格不入的丑玩偶,稍稍分神。
这也是贺南枝喜欢谢忱时的证据之一。
一直以来他们的生日都是放在一起庆祝,而从小到大贺南枝为了表示对谁都是公平待遇,每年会买本杂志回家,翻出里面的第8页和第16页,挑出一样同等价位的东西当生日礼物。
他倘若收到的是一枚鱼头胸针。
那谢忱时收到的必定是鱼尾胸针,连上面的钻石都不会多半颗。
后来成年礼那天。
谢忱时收到的礼物罕见贵重,而她送给他的,便是这只不值钱的史迪仔。
他冷漠拆开后,出门就想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转念又想,可能会被路边的野狗叼走,又塞回了裤袋。
“十二岁……就喜欢上忱时了么?”谢忱岸捡起书籍边缘的史迪仔玩偶时,冷冰冰的指骨其实在颤抖,而他僵硬许久的身姿和侧颜像是完全被夜色的暗影所淹没了,偶尔哪怕有光晃进来一瞬,也如玉雕般没有丝毫生气,冷白的皮肤血色尽失。
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
母亲偶尔跟父亲的交谈声很轻,却在安静地空间里穿透而来。
谢家已经将情书的事,连夜告知了贺家。
如今选择权都在贺南枝手上。
如若她对谢忱时还有青梅竹马的初恋情谊,趁着两家婚讯还没有公布之前,临时换未婚夫也行,要是惹起什么闲言碎语,谢家也有应对之策。
毕竟,外界自己连双生子都分不清是哪个。
贺南枝要是选择未婚夫不变,谢家也会一如之前,该怎么八抬大轿迎娶她的礼数,不会出半点错。
这点上。
用姜奈的话来说:“南枝这些年,我是一直当亲生女儿来疼爱,她选择嫁哪个也好,或者哪个都不要了,无论是忱岸还是忱时都必须尊重她的想法,这婚事要不成——过完除夕夜,便让音楼陪我去一趟贺家,筹备了十几年的聘礼变嫁妆,我认下她这个干女儿也未尝不可。”
深夜四点半的时候。
谢忱时出去飙车了一圈,被傅容与好言相劝了回家。
比起楼下的喧闹声音。
书房始终安静到窒息,外面像是落雪压垮了一树的枝丫,沉甸甸的发出闷响。
谢忱岸漫无目的般,指腹冰冷摩擦着史迪仔玩偶上的布料,仿佛在等天亮后一个无情宣判,窗台外的路灯亮着亮着就熄灭下来,雪天却亮了。
忽然,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长指摁到了玩偶柔软的鼻子。
下秒。
整个史迪仔闪烁起了幽蓝色的光,一句奶音的机械声落地:“ILoveYou。”
谢忱岸此刻指骨绷出凌厉的弧线,仿若脑海中精神已经重重刺激到出现幻听的地步,那双暗沉的墨玉眼盯着。
又往下摁。
“ILoveYou——”
“ILoveYou——”
“ILoveYou——”
……
谢家老宅的客厅灯火明亮,佣人提前了一个小时就把早餐备好,端上了桌。
谢阑深位于主位,气定神闲的看着财经报纸。
而姜奈则是换下了一身淡雅的睡袍,正优雅盛着养胃的米粥,先给丈夫,又依次给了在座的各位。
轮到谢忱时的时候,见他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眼尾上扬是偏锋利的弧度。
姜奈问他:“喝小米粥还是?”
谢忱时薄唇一勾,音色透着懒洋洋的散漫:“什么?妈,你怎么知道小鲤儿在情书上夸我拥有着惊人的经商天赋,是她爸爸最满意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