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士瞧了瞧在自己眼前晃着的玉佩,再瞧瞧一双眼睛几乎能长在头顶上,只差在脸上明晃晃写着飞扬跋扈四个字的少年,原本冷着一张脸检查往来行人路引的卫士须臾间笑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王离,"你果真是王离?"
王离嗤笑,抬手弹在自己提着的玉佩上,
玉佩晃了晃,上面以大篆写着的王字在北疆冷冽寒风中折射着稀薄日头,豪情与细腻融合在一起,越发将王字勾画得让人过目不忘。
鹤华眼皮微抬,忽而觉得有些不对劲。
王离被六姐姐伤得极重,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十几日的路程他们走了月余时间才来到北疆,但咸阳城的斥卫不会如他们一样走走停停,六百里加急的斥卫顺着规划好的直道往北疆走,不过十日便能抵达北疆城下。
换句话来讲,此时的蒙毅早已知晓王离夜闯宫门带走她的事情。若他有心,便可在城下设下一队卫士,不消几日,便能等到他们的自投罗网。
“我还能骗你?”
王离道, "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是——"
"动手!
一声爆喝打断他的话。
卫士们一脸兴奋,齐齐上前去抓王离。
王离嘴角微抽,抬脚踹翻冲得最快的卫士。——他就知道蒙毅这个狗东西不安好心!
"蒙毅这个狗东西又想阴我!"王离骂了一句,瞬间与卫士们斗在一起。
鹤华头大如斗,"住手,他身上有伤!"
但却没人听她的话。更确切来说,此时的王离如同一块闪闪发光的金砖,一拥而上的卫士们无不想将这块金砖占为己
有。
当然,一个人若是拿不下,一群人将他拿下也是使得的。只要捉住了他,便能去上峰那里领大把赏赐,甚至加官进爵,青云而上。
鹤华一言难尽。——她讨厌这种自己掌控不了局面,只能随波逐流看别人脸色的场景。
"公主,请。"唯一一个没有加入战团的卫士毕恭毕敬,对着鹤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鹤华抬眸看卫士, "让他们住手。"
/>"公主,抓捕少将军是他们职责所在。"
卫士面上有些为难之意。
"公主大可放心,他们不会伤及少将军的性命。"
但又怕鹤华误会他们要杀王离,卫士又连忙补上一句, “驻守此城的蒙将军与少将军关系匪浅,纵然我们将少将军交上去,蒙将军也不会伤害少将军,而是只会将少将军奉为上宾,好酒好肉伺候。"
鹤华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蒙毅的确会揍王离,让王离吃一堑长一智,然后再派人将他们送回去,同行的还会有他的亲卫与亲笔信,言辞诚恳求阿父不要与王离一般见识。
可如果驻守这个地方的将军不是蒙毅呢?而是王离得罪过的人,那么王离一旦被抓起来,等待他的便是恶意报复,然后铁索加身,押送回咸阳。
她不想看到这种画面。
王离是为了她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王离受这种屈辱折磨,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好脾气让王离被抓走。
是的,没错,她清楚知道卫士们为什么敢当着她的面动手,在她三令五申下依旧置若罔闻,与王离缠斗不休。
——是因为她是人人称颂的善良公主,从不因为些许小事让底下的人作难,所以她便是可以冒犯的,甚至可以忽视的。
如果今日王离带走的六姐姐,如果今日是六姐姐站在王离身边,那么六姐姐根本不需要冷声开口,只需一个不耐眼眸,便能让卫士们不敢再擅动,因为六姐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他们根本不敢开罪六姐姐,谁也不知道六姐姐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疯。
正如王离闯入宫门来接她,来自六姐姐手里的弩/箭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得罪六姐姐的人,是真的会死。
至于她,则是大度善良的公主鹤华,在她面前犯些错误也无妨。左右她菩萨心肠,不会为了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闹得让人下不来台。
鹤华眸色微深。
她讨厌这种加注在她身上的桎梏。大度善良不是被人欺,这两个词的意义当由她来重新定义。
"这里的守城将军是蒙毅与我让你们住手有什么关系?"鹤华声音微凉。
习武之人听力好,自城楼而下的蒙毅听到这句话,眼皮不由得抬了抬。鹤
华眼睛瞧着卫士,声音仍在继续, “我再说一遍,住手。”
卫士心头一跳。
他有一种不详预感,这位传闻中极为好性的公主已经动了怒,如果他们仍然不住手,那么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越是脾气好的人,暴怒的时候越吓人。
可转念再一想,公主贤名在外,不是那种刻意与人为难的上位者,且蒙将军与少将军何等亲厚?他们纵然把少将军交出去,蒙将军也不会把少将军怎样,既如此,他们又为何不能赌一把?借着少将军来北疆之地的东风,给自己毫无盼头的人生一次晋升?
卫士掐了下掌心,为自己壮了壮胆,笑眯眯向鹤华道, "公主,您何必为难卑职呢?""您知道的,蒙将军不会——"
"噌!"
清脆剑鸣打断卫士的话。
卫士吓了一跳,原本悬在自己腰间的佩剑此时已被鹤华抽了去,小小的公主脸上尚带着婴儿肥的稚气,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冷,她反手握剑,没有任何犹豫,剑锋挑开刺向王离下盘的剑,茜红色的身影加入越来越激烈的战团。
卫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人人交口称颂的好脾气的公主鹤华,竟直接夺了他的剑也要阻止他们的行为?
好性?温柔?大度?不,她根本不允许任何人的忤逆。
"住手!"“快住手!”卫士心头一颤,立刻喝退其他人, "快停下!莫伤了公主!"
眼见鹤华从斜里刺进来,再听人吼上这么一嗓子,众人短暂愣了一瞬后,忙不迭收回自己的剑,与鹤华护着的王离拉开距离。
距离被拉开,鹤华却并未放下手里的剑,她缓缓提起剑,剑锋指向众人,——点过他们的脸,"你们没有听到我的话?"
“我方才说——住手。”
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的声音是清脆的,鹤华的声音也的确如此,且多年的金奴玉婢日子让她说话时的声线会带着一丝小骄矜,十足的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模样。
但这一次,她的声音与往日完全不同,清脆压得低,便成了温怒的威逼,配合着手里拿着的剑,让他们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向前半步,那
么公主手里的佩剑顷刻间便能取他们性命。
自台阶走下的的蒙毅与身后副将交换了一个眼神。——此时的小公主,可不是软着声音撒着娇让人为她去做事的公主鹤华。
卫士们面面相觑。
——不是,这怎么跟传闻中的公主不太一样?
天下谁人不知,公主鹤华是一位极好性的人,鲜少动怒,更鲜少对底层人喊打喊杀,今日怎突然转了性子,手里拿着剑指着他们?
卫士们一头雾水。
这位公主不止好性,更是一位极为底层人着想的上位者,服徭役包吃包住还有钱,工厂是八小时制,三班倒,绝不让厂长们压榨工厂里的工人,这般的好名声,哪怕她新修建的自动纺织厂会绝了无数女人织布卖布的路,也有大把的黔首去她工厂应聘,期待自己成为她麾下工人的一员。
再说直白一点,是他们对这位公主有着盲目的信任,他们坚信她与旁的贵族不一样,她不把他们当灰色牲口,而是将他们的命当命,所以哪怕她修建争议极大的自动纺织厂,也有无数人前赴后继,为她的工厂添砖加瓦。
而现在,这位被他们推崇信任奉为神祇的公主竟手里握着剑,剑光如寒芒,指着他们的方向?
卫士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很快推断出公主的拔剑相向的原因——她怕他们伤到王离。
眼睛再瞧王离,趾高气昂的少年一只胳膊用布条缠着挂在胸口处,被层层布料缠着的地方隐隐有红色浸出,那是血色的颜色,是从与他们动手之后迸裂的伤口处流出来的血。
卫士们脸色微尬。
边关苦寒之地,一旦不再打仗,晋升便成了虚无缥缈的传说,只能一年一年在这里熬日子,等待年限到了,才能回中原,这种情况下,看到只要抓住便能领赏甚至晋升的少将军王离,他们可不就不顾一切往前冲么?
"公主息怒。"
反应过来的卫士反手收剑,拱手向鹤华见礼, “并非卑职一定要趁人之危,在少将军受伤之际也要与少将军为难,而是边关苦寒,日子难熬,少将军是卑职所能接触到的唯一升迁之路——"
"升迁之路?"
王离气笑了,直接打断卫士的话, "为了升迁之路去冒犯公主,你们是不想活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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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们便将我的话当成耳旁风?"鹤华冷声打断卫士的话, "你们难道不怕得罪了我,便只能在苦寒之地待一辈子么?"
王离狐假虎威, "就是。"
“得罪了公主,便不止自己在北疆待一辈子,你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在北疆之地待到老死!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的话对于心心念着回中原的卫士们杀伤力极□□士们脸色大变,立刻将手中佩剑送还剑鞘,"公主,卑职绝无此意!"“卑职,卑职只是——”
“何事喧哗?”城楼楼梯口传来副将的声音。
卫士们身体陡然一僵。——如公主将他们冒犯公主也要抓捕王离的事情说出来,他们怕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公主,求您高抬贵手。""您,您不是那种人。"卫士们压低声音向鹤华恳求。
鹤华抬手,手指松开,掌心握着的剑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我是。"
鹤华凉凉出声。
卫士们的心瞬间沉了下来。
他们无比后悔,为什么要冒着得罪公主少将军的风险也要抓捕少将军,仅仅是为了早点回到中原吗?
不,更重要的原因是少将军不拘小节,而公主善良宽厚,所以他们才会肆无忌惮出手,然后落了个被公主清算的下场。
副将走上前,拱手向鹤华见礼, “见过公主。”“他们对我不敬,与我动手。”鹤华微抬眼,面上没有半点表情, “敢问副将,他们该当何罪?”
副将面上笑意微僵。——果然被将军猜对了,公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死罪。”
副将斟酌开口, "与公主动手,是大不敬,当枭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