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跋扈得很,仿佛阿父老大他老二,鹤华被王离逗笑了,那些因为蒙毅即将离开的感伤这才消散一些。
可蒙毅马上要走了,不仅不能再护她,更无法替王离这只野猴子来善后,
“我知道你会选择我。”
鹤华弯眼一笑,心情大好。
可当目光落到王离脸上,骄纵的少将军神采飞扬,只差把天不怕地不怕写在脸上,鹤华面上笑意微顿,瞬间想起一件事——蒙毅若走,则无人再能压制王离,这位一身傲气欺骄阳的少将军顷刻间便能将天捅个窟窿。
大秦最不缺的是战将。
前有战国名将之最的武安君白起与灭五国助阿父一统天下的王翦,后有打通丝绸之路的王贲与彻底剿灭匈奴让北疆再不起战事的蒙恬,还有将南越之地纳为大秦版图的国尉屠睢,以及将西南之地融入大秦的后起之秀刘邦章邯与王离。
这些人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帝王求之不得的绝世将才,一个王朝能得一个都是帝王祖上冒大烟,但大秦不仅得一个,还得了一群,扎堆出现在大秦,助力君主开疆扩土空前强盛,这不是老嬴家祖坟冒大烟,这是老嬴家祖坟火光冲天才能修来的福气。
韩信是政治白痴,说的话做的事时常让人啼笑皆非,当这样的政治白痴有军功加身时,属于天才的恃才傲物便会从他的一言一行中表露出来,公平创三每一个得罪他的人。
但大秦将星璀璨,韩信哪怕天纵奇才,与大秦将星相比,他此时的战功做不到一骑绝尘艳压众将,所以他又会在日常行为中稍稍收敛,只要是不触碰到他底线,他不会发疯去创人。
但王离便不同了,他的祖父是王翦,他的父亲是王贲,他自己又是少年将才,在西南之地屡立战功,更重要的是他极得阿父的喜欢,早在王翦王贲在外南征北战之际,他便是跟随阿父被阿父一手带大的,连曾经最为受宠的公子胡亥见了他都要给他三分面子的那一种。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战功,这样的简在帝心,一旦能压制的蒙毅外放为官,那么他便是一点就炸或者不需要点便能炸上天的窜天猴。
鹤华笑意定格, "你虽然是为我说话,但这种话以后不能再说。"“王离,你在西南之地历练那么久,该有些长进了,以后说话要注意点,当心祸从口出。”
这话与鹤华以前的性格完全不同
,王离疑惑瞧了鹤华一眼, "公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小了?"
“我是陛下最喜欢的儿郎,哪怕祸从口出了,谁又敢治我的罪?”
“是他廷尉李斯,还是左相冯去疾与御史大夫冯劫?”王离嗤笑, "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敢来我府上抓我吗?"
刘季挑眉。
——不愧是帝王最宠爱的关中儿郎,王老将军之孙上将军之子,就是这么轻狂任性!
"对,就是这个道理。"
韩信深表赞同, "少将军军功在身,又极得陛下宠信,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寻少将军?"
吕雉蹙了下眉。
——这般跋扈迟早要出事。
萧何沉吟不语。
樊哙夏侯婴安静如鸡。
章邯漠不关心,只将侍女捧过来的点心蜜饯往鹤华的位置挪了挪。
鹤华有些无奈。无奈到甚至想到蒙毅在面对自己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看她少年意气,看她一腔热血,然后在自己的世界里骄纵轻狂,然后狠下心彻底远离,逼她迅速成长,再不给自己留退路?
“他们精着呢,当然不敢来寻你的麻烦。”鹤华道, "但是与你有关的人呢?你的亲友,你关系亲近的同僚,他们会不会受到你的波及?"
“再比如说,我。”
鹤华指了下自己。
王离瞪大了眼睛, “他们敢!”“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寻你的不是?”
鹤华抬眼看王离, "他们怎么不敢?"
“找死!”
王离暴怒,蹭地一下站起来,抬脚便往外面走。
吕雉眼皮狠狠一跳。
刘季丝毫不意外王离的举动,立刻起身去拦王离, "少将军先别发火,听听公主怎么说。"“你若是这么莽撞过去了,万一坏了公主的事情怎么办?”
"少将军息怒。"
萧何三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连忙跟着刘季拉王离, "先听公主把话说明白,您再去寻他们的麻烦。&#
34;
"这事怪不得少将军发火。"
韩信冷哼一声, "莫说是少将军了,我瞧着公主的性格心里也难受。"
"公主以前多明媚的一个人,什么时候畏首畏尾过?"“可现在呢?又怕这个,又怕那个,跟以前的公主完全不一样。”
"韩信,你少说两句!"刘季回头骂韩信, "还嫌现在不够乱?非要火上添油?"
韩信不服, “我难道说错了?”
"刘季,你自己说,公主的性格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句话仿佛在王离心口戳刀子,王离抬手挣开刘邦拉着自己的胳膊, "让开!"
但王离现在的状态,刘季哪敢把他放出去?
王离出身好,有军功,又有帝王喜欢,真提着刀子去寻李斯也不过挨上几军棍的事情,可他们就不同了,他们会遭到李斯冯去疾冯劫的疯狂报复的啊!
——尤其是李斯,精通律法心思重,把他以前的劣迹斑斑抖出来,绝对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他倒也不是胆小怕事怕李斯报复,主要是这件事他着实冤枉啊,王离干的事凭什么记在他们头上?动不了王离就动他是吧?这跟人在家中坐,空降一口锅有什么区别?
他才不要让这种倒霉事落在自己头上?
王离力气大,自己的手被王离甩开,刘季咬牙又把胳膊伸过去,直接抱住王离的腰, "不让开!"
“除非你拖着我走,否则我绝不松开手!”
这人简直是滑不溜秋的泥鳅!王离抬手便去拽刘季抱着他腰的手,但下一刻,他的两只胳膊各自挂了一个人——
夏侯婴与樊哙有样学样,学着刘季,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挂在王离身上,一边挂,一边嚎,"少将军,别冲动啊!"
“公主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谁敢寻公主的麻烦?那跟自己活腻了想寻死有什么区别?”
"……放肆!松开!"王离额上青筋直跳。
"不松!"
/>
"对对对,不松!"
夏侯婴樊哙鹦鹉学舌。
殿内彻底乱成一团。
鹤华静静看着殿内闹剧,脸上没什么表情。
章邯剥着松子,眨眼间便剥了一小碟,把碟里的松子推到鹤华面前, "这是东北新送过来的松子,味道很不错,公主尝尝。”
鹤华眼睛瞧着身上挂着三个人的王离,手里捏了一枚松子,抬腕送到自己嘴里, "味道的确不错。"
章邯笑了一下,坐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剥松子。吕雉抬手扶额。
这都什么事?明明在说她的治粟内史的官职,怎就突然变成少将军暴怒要去寻李斯麻烦了?
吕雉抬手,手肘撞了下章邯, "说话。"鹤华余光落在章邯身上。
章邯目不斜视,手里又拿一枚松子。
"蒙上卿不日便远赴北疆,少将军若真惹出事情来,还是得公主给他善后。"吕雉补上一句。
章邯眼皮微抬。但这只是一瞬,他面上依旧没什么大表情,只将剥好的松子放在碟子里,抬手继续拿松子。
"少将军若嫌公主麻烦不够多,便只管去寻李斯的麻烦。"章邯漫不经心开口。
王离挣扎动作微微一顿。鹤华侧了下脸,瞧了瞧章邯。
章邯面无表情继续道, “那位被我们逼得辞官的官员是李斯的子侄,此时的李斯,只怕早已布好天罗地网等少将军自投罗网。"
"刘季八面玲珑,吕雉滴水不漏,萧何处变不惊,樊哙夏侯婴皆是有心之人,他们都不会给公主惹麻烦,唯有莽撞的少将军,才是公主最大的麻烦。"
"难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十一受他们欺负?"王离身体一僵,手指紧握成拳。
松子吃太多容易腻,章邯抬手给鹤华茶盏里添了茶, "不能。"“若不想让公主受欺负,此时便该坐下来听公主的吩咐,而不是出去给公主惹麻烦。”
"少将军,公主已不是五年前的小公主,你也不该再是不考虑后果的冒失少将军。"章邯抬眼,凌厉视线落在王离身上, "你该长大
了。"
这句话简直是诛心之言。
满殿皆惊,却满殿无人开口,所有人的目光从章邯身上滑到王离脸上,等待着这位跋扈少将军的反应,或暴怒之下与章邯打起来,或暴怒之下接受章邯的评价。
——与公主相比,更为年长的少将军更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孩子。
王离胸膛剧烈起伏。
他想起十一来接自己时的模样,她在笑,但不是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而是掺杂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面,他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是什么,直到今日亲耳听到十一的话,他才明白那种情绪叫什么,叫成长。
关于成长,年幼之际的他曾问过蒙毅,问蒙毅怎么就从比他还跋扈几分的性子长成现在的模样,蒙毅难得没有一脚踹在他身上,将他踹个翅趄,而是淡淡瞧了他一眼,平静开了口, "成长是害怕与失去。"
"你也会害怕?"
幼年的他不屑一顾,觉得蒙毅在骗自己,而且是完全不走心的骗, "你父亲是蒙武,祖父是蒙骜,兄长是蒙恬,陛下又极为喜欢你,只要你不去造反,你便能在咸阳横着走,你有什么好怕的?"
他当然不信蒙毅的话。粗心如他,连那日蒙毅没有揍他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到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