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程在电话那头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的猜测成真了。
可萧程仍然想不明白，自己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喜欢的人受苦。
上一世的他根本不知道一切都是洛镜书的计谋，他怎么会袖手旁观？
“我从来没说过要帮你？”他的声音里带着怀疑和不确定。
洛镜书知道他大概不会相信自己说的话，毕竟只有他一个人拥有之前的记忆, 萧程或许会认为他是在故意卖惨？
但他仍然肯定道：“你没有。”
萧程迷乱了, 他张了张嘴, 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想问问洛镜书为什么，可洛镜书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哪里知道上一世的他在想什么。
“我……”萧程只吐出了一个字, 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盯着虚空的某一处发呆，昏黄的灯光里, 萧程忽然觉得眼前一片眩晕。
洛镜书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确实喝醉了，换作平时，他大概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萧程。不是想瞒着他，而是不好意思, 也不敢说。
他怕说出口之后，萧程更会觉得他心机深, 对他更加不喜。
洛镜书宁愿萧程不知道。
他努力在萧程面前维持无害单纯的形象，是因为他坚信，萧程爱的就是那样的他。
程哥不会喜欢真实的他。
不过此刻酒精麻痹了大脑, 那些说不出的话好像失去了禁锢，洛镜书终于愿意把自己的真心话一句句说给萧程听。
“程哥，你那时候是真的喜欢我。”他的声音有着醉意，嗓音沙哑低缓, 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程没有插话, 或许夜晚会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和思考能力, 他一直不愿意提起自己曾经做舔狗的日子，可现在一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更何况这些事从洛镜书的嘴里说出来，好像又有了不同的发现。
洛镜书好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一起说他是在交代事实，不如说是在回忆往事。
那些蒙了一层纱的回忆掀开之后，也不完全是冰冷的刀尖。
在层层冰雪之下，他也曾拥有过一个人滚烫的情意。
洛镜书很轻地笑了一声：“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像之前那样红了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脸。”
萧程无声地骂了一句，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指尖竟然触碰到了羞耻的热意。
他脸红了。
萧程庆幸洛镜书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好歹能维持最后一点脸面。
他默不吭声地把空调温度往下调了几度。
果然没有人在听见自己的糗事时还能保持镇定。
尤其是，这话还是从另一个当事人嘴里说出来的。
“或许我的长相真的很符合你的审美，以至于你就算没有了以前的记忆，也还是会为这张脸动心。”
萧程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脑海里下意识地浮现出了洛镜书
那张艳丽的脸。
他承认洛镜书长得的确很符合他的审美，但他对洛镜书的喜欢，绝不仅仅只是因为那张脸。
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都一定是有其他的点吸引了他。
只是当着洛镜书的面，萧程并没有解释。
解不解释都好像没有必要，毕竟他们已经分手了。
“我当时不肯相信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你。因此在一开始，我并没有相信你对我的喜欢。”洛镜书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着微妙的停顿，萧程并没有听出来。
他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萧程来了精神，连背都挺直了一些。
他一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反常，或许洛镜书能给他答案。
也许就连洛镜书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萧程希望能从他的话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毕竟他还隐藏着一个大秘密。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我都没想过相信你。”洛镜书慢慢合上眼眸，他听着话筒那边萧程的呼吸声，心里浓重的悲哀和偏执好像也跟着消退了一些。
不管怎样，虽然萧程现在不愿意原谅他，但至少这个人还在他眼前，鲜活明艳地活着。
洛镜书终于也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上一世一切都只是我的计谋，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你，你也不知情。”
洛镜书说得很慢，似乎在组织语言，萧程也没有催他。
“你其实提醒过我姜应不是什么好人，就像这一次一样，你尝试着劝我主动离开。”洛镜书仍然不知道萧程到底是怎么知道姜应的真面目的，但不管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萧程其实都尝试过解救他。
“然后呢？”萧程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尽力压制住了内心的紧张和焦躁。
到这里洛镜书说的话都跟他猜测的一般无二。
符合萧程的性格。
“但是我没有听你的，我只是要求你带我离开。”洛镜书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停了下来。
他好像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还要低哑。
“但是你拒绝了。”
萧程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但尽管如此，他仍然觉得心里一空，身体里涌上一股难受和悲哀。
“我为什么……”
他想问洛镜书，自己为什么要拒绝他，但想来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洛镜书又怎么会知情？
“我一共试探了三次。”洛镜书说，“你都拒绝了。”
他向来信奉事不过三，萧程第三次拒绝他的时候，他就没想过再信任萧程。
萧程想为自己解释什么，好像有许多的话哽在喉咙里，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没办法为自己解释。
如果洛镜书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从洛镜书的角度来看，他的喜欢对对方来说一定非常可笑吧？
明明嘴上说着爱他，却又不肯对他伸出援手。
怪不得洛镜书不肯相信他，哪怕是萧程自己，也不会相信有人嘴上说着爱他，却又不肯付出行动，甚至眼睁睁地看着他深陷泥潭。
他好像为洛镜书重生以后，对自己的玩弄和欺骗找到了理由，
可萧程仍然觉得自己是该委屈的。
虽然上一世的他和这一世的他是同一个人，可这一世的他从来没有得罪过洛镜书。
萧程心里很乱，他很想把上一世的自己跟这一世的自己分割开来，可他又觉得他们明明是一个整体，洛镜书的确是该怨他。
但他心里却又有一个声音在为他辩驳：就算他懦弱，他无能，可他也从来没伤害过洛镜书。
两人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听筒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洛镜书好像察觉到了萧程的纠结和挣扎，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程哥，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萧程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你说。”
“其实我感觉你的无动于衷，并不是因为你不想，而是你不能。”洛镜书思考了许久，才决定把这些话告诉萧程。
主要是他的猜测毫无根据，萧程又不记得上一世的事情，青年或许不会相信他的话。
但洛镜书更不希望萧程认为，他是在拿上一世的事情卖惨，亦或者是他在用之前的事情指责消沉的冷漠和无情。
他没想过这么做。
也许用这样的方法能够短暂地获得萧程的愧疚，但那不是洛镜书想要的。
他从之前的事情中得出了深刻的教训，谎言终究有被拆穿的一天，靠欺骗得来的怜惜永远不会长久。
他要的是萧程的爱，毫无保留的爱。
萧程被他这句话从纷杂的情绪中拉了回来，他理不清这些事究竟是谁对谁错，或许是他和洛镜书都有责任，是多方面的原因造就了今天的结果。
但洛镜书的话，又给了他新的思路。
“为什么这么说？”萧程从听筒里听见了一点水声，还有玻璃撞击的声音，洛镜书大概又在喝酒。
萧程想劝他饮酒伤身，却又觉得现在的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这句话。
他垂下眼眸，屋子里的空调还在运转，被子下的身体却有些发凉。
“有很多次，你总用一种纠结而痛苦的目光看着我。”
洛镜书回忆着上一世的事情，其实从重生以后，他就竭力避免回忆以前的事。
接触过他的人都惊讶于他的手腕和眼界，但洛镜书也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
上一次他回到洛家的时候，的确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能力，做出来的每一个决策，都是上一次的他跌倒无数次之后学会的。
他是故意在姜应面前伪装卑贱和柔弱，但那也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办法保护自己。
洛家上赶着把他献给姜应，他无依无靠，拿什么拒绝？
洛镜书曾经也是真的对洛家人抱有过期待。
年幼时无数次被养父家暴，懦弱的养母没有能力保护他，只能抱
着他哭，跟着他一起挨打。
洛镜书很多次被打到遍体鳞伤，连走路都困难。
那时候他总会想，他的亲生父母是不是还一直在找他，他们一定不会这样对自己吧？
找到亲生父母之后，他是不是就能拥有正常的父爱母爱？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洛镜书带着一腔期望回到洛家，迎接他的却是洛夫人的冷淡和洛圆的仇视。
至于他的父亲，常年不回家，外面情人一大堆，哪里会把这个亲生儿子放在眼里？
儿子，只要他想要，外面的情人随时都能给他生。
这个从小就被拐卖的亲生儿子对他来说，就像陌生人。
洛镜书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了另外一个火坑。
失望积攒的多了，就变成了怨恨。
他恨所有的人，恨自己不管怎样努力，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洛镜书在姜应身边委曲求全，潜伏了四年。
他在姜应身上学会了一点：人永远不应该对自己的敌人心慈手软。
所以他把姜应整得家破人亡，让洛夫人从高高在上的豪门贵妇变成了她最看不上的底层妇女。
他把最后的一点希望寄托在了萧程身上，做出了三次尝试。
那是洛镜书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他渴望有人能拉他一把。
可惜，就连说着喜欢他的萧程也没有选择救他。
洛镜书从前是恨萧程的，恨他给了自己一点希望，却又任由自己深陷泥潭。
萧程说的爱比泡沫还有易碎，就像是无聊之余逗弄一只小狗，看他眼巴巴地祈求着自己的垂怜，却又始终不肯朝他伸出手。
但后来他就想通了，就像他此刻对萧程说的话一样。
“也许你是想帮我的，程哥，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最终什么也没做。”
只是上一世的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萧程的纠结，单方面给萧程画了叉，否定了萧程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