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丰恂没看他,他娘既是长公主,是君,也是长辈,按礼卫泓澳肯定要带着夏沁颜过来请安,估计此刻就在来的路上了。
“再去查查谁泄露的消息。”他侧头,眸光异常森冷,"处理了。"上午才见过人,下午他娘就到了,不是有人特意通风报信才有鬼。即便是亲娘,不经他的允许私自传递消息,在丰恂看来,这就是背叛。对待背叛者,他从不心慈手软。
"是。"石砚垂首,推着轮椅往前,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进了赵嘉平歇息的院落不久,果然听丫鬟禀告: “卫世子和夏小姐来给殿下请安了。”“快请进来。”
赵嘉平伸长了脖子往外瞧,丰恂轻咳一声,她这才撇撇嘴,端正坐好。
门帘掀开,走进来一对壁人,男子丰神俊朗,仪表堂堂,一举一动都透着上位者独有的贵气和沉稳。
他一边走一边时不时扫向身旁的女子,似乎担心她没跟上来,眼底溢满了柔情,让人一瞧就知道,女子对他当是十分重要。
丰恂皱眉,镇国公世子..
身份倒也匹配,只是家中房头林立,虽没听说闹出过大的矛盾,但人员繁杂,还有同辈兄弟,将来亲眷妯娌相处起来必然少不了麻烦。
而且做宗妇要操心的太多,世人对其要求更高,一个做不好就要落人口舌,未免太辛苦了些。不行不行,这个不行。
>丰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现如今京城里有名的好儿郎,比较来、比较去,仍是觉得没一个合适的。
他松开眉,算了,她的年纪还小,完全可以过几年再看。
还没确定、却已经自觉上岗的新手父亲在心里转过千般念头,其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那边夏沁颜刚刚走到堂下,正准备行礼,小手就被拉住了。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赵嘉平拉着她,上下打量,不住的点头。
好看,比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还好看,完全是集合了她爹娘的全部优点。
瞧瞧这眼睛,水汪汪的,一眨一眨别提多可爱。还有这小嘴,粉嘟嘟,又甜又乖。
赵嘉平眼里的欢喜几乎快要化作实质,比她来时想象的还要漂亮,简直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心尖上。
"好好好,真好。"她轻轻拍着她的小手,脸上笑开了花,活似要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卫泓澳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这副态度太古怪了。
他以前也曾见过这位长公主,当时她高坐上首,面上虽也带着笑,但总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哪像现在这般.…
简直热络得过了头。
难不成他们知道什么了?
“咳咳。”丰恂又咳嗽了一声,想提醒他娘收敛点。夏沁颜闻声看向他,惊讶、惊喜一闪而逝,"侯爷?"
您怎么也在这?
"这是我娘。"丰恂被她眼里的喜悦所感染,神色不由的软了软, "坐下吧,可用过晚膳?"“未曾。”夏沁颜被赵嘉平拉着坐在了她旁边,小脸上挂着柔婉又乖巧的笑。
"表哥说,寺里的规矩是过午不食,我们进了寺,就要守师傅们的规矩。"
卫泓澳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又在装可怜。
"胡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哪能因为那点规矩硬生生挨饿?"赵嘉平连忙吩咐婢女: "去端些饭食来,本宫留世子他们用膳。"
“是。”梅香福身,含笑退下去安排了。
夏沁颜朝卫泓澳投去一眼,几分得意、几分俏皮,卫泓淡失笑,弄得像是他不给她饭吃一般
。丰恂捕捉到他们的眼神交流,眉峰沉了沉, "世子此去江南,一切可都还顺利?"
“都好。”卫泓澳对他突然出声有些诧异。
静安侯一向避世不理旁人,早前见到时也确实如传闻中所言那般冷漠,全程不过寥寥几个字,与他更是全程无交流,此刻倒是主动提起了话头……
卫泓澳压下心底的不安,凝神回答他的提问。
屋里一时热闹得紧,夏沁颜轻声细语的说着话,说江南的一些风俗习惯,说一路来的见闻轶事,却很少提及以前的生活和夏家诸人。
即便提到,也是含糊的略过。
赵嘉平听着,心里便有了数,也不再打听那些,而是顺着她的话头问起了其它。
两人说得分外愉快,时不时就能听见赵嘉平开怀的大笑声。
丰恂两只耳朵起码有一只半都在关注那边,与卫泓淡的谈话就显得很漫不经心。卫泓澳同样如此,他心底还有些隐忧,不知这样对表妹是好还是不好。
石砚站在一边,唇角翕动,有点无语,还有点想笑,主子你要不要听听你们在说什么?一个问:"这么久不归,家里该等急了吧?"一个答: "不急,时辰尚早,晚些用膳也无妨。"
一个说: “即便是表兄妹,刚注意的礼节还是得注意,不可过于亲近。”
一个回: “您放心,过年的节礼已经送去,不会让人指摘表妹的不好。”鸡同鸭讲,莫过于此。
还好晚膳很快便送了上来,打断了这场“诡异”的对话,也让石砚和一干下人免于憋笑的窘境。
虽然佛家有过午不食的习俗,但是既然贵人要求了,那僧人们还是尽力为他们呈上了一顿丰盛的.素斋,
"尝尝这个,慈济寺最有名的香菇镶豆腐。"
赵嘉平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亲自给夏沁颜夹了一筷子菜,看着她小口的吃进去,满脸慈爱,"好吃吗?"
"嗯!"夏沁颜重重点头,眼眸弯如新月, "竟然把豆腐做成了肉的味道,好厉害。"“喜欢就多吃点。”赵嘉平又夹了一筷子。
"京城附近我都很熟,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全都
了如指掌,回头等你在国公府安顿好了,我叫你,咱们一起去玩。"
这话说得不像是长辈,倒像是同龄的玩伴。
丰恂喉咙有点痒,又想咳了,您是不是忘了,您跟她差着两个辈分呢?
卫泓澳全程低调用膳,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觉得这些事他恐怕得原原本本的告诉祖母和父亲了。
不然他真的担心哪天长公主直接上门来抢人!
这顿饭用的时间并不长,丰恂在赵嘉平留人前率先开口: "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再留就过于明显了。
赵嘉平想阻止,却被儿子一眼看得息了鼓,只能不甘不愿的摩挲着夏沁颜的手,嘱咐她: “明日跟我一道走,我们再一块说话。"
"好。”夏沁颜柔声应了,起身对着两人福了福, ”那晚辈先告退了。"
"嗯,雨天路滑,多注意。"
丰恂忍不住多交代了一声,看着她随着卫泓澳出去,直到门帘再次放下才收回目光。“母亲,无论是不是,都不要把她牵扯进来。”他盯着赵嘉平,眸光很淡。"您该知道,换个身份,于她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随着她进京,在京城社交圈走动,当年那点事必然会泛起沉渣,这时候和她过于亲近,难免引起他人各种非议和猜想,影响她的名声。
况且他们身边并不安全。
丰恂垂下眼,厚厚的毛毯遮住了他的双腿,刚才他一直未动,他不知道小姑娘有没有发现,或者她的表哥有没有告诉她,但是他确实并未见到她露出过异样的神情,望向他时也总是笑盈盈的,透着一分好奇、两分亲近。
他姑且当她不知,也暂时不想让她知道。
与其拥有一个残缺的父亲,也许那个身体健康、身份光明正大的男人才是她更期待拥有的。不管是不是,现在都最好维持原样,至少……至少要在他解决了其它隐患之后。丰恂转着轮椅往外移动,低沉的嗓音听不到一点起伏。
"克制点,母亲。"
赵嘉平注视着他的背影,眼里复杂难言,有痛惜、遗憾,还有一丝隐藏得极深的悔意。如果当初她听从了父皇的安排,后来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她的恂儿也不会变成现在
这样。
原本他该坐的位置不是轮椅,而该是龙椅才对。
"梅香,你说本宫真的做错了吗?"赵嘉平怔怔的坐着,望着烛火出神。
"当年父皇曾有意让我登基,有他铺好路,还有丰恺大军的震慑,那些大臣的反对其实不足为惧,是我……是我不愿意,是我放弃了,总想着做皇帝太辛苦,不如公主快活……我以为父皇真会像他们喊的那样千年万年的长在世上,我以为只要等恂儿长大就好……"
却没有想过,她不愿意的,有的是人费尽心机想要拥有,为此甚至可以口口。
因为那是皇位,是天底下最至高无上的位置。
可笑,她竟然因为怕累放弃了,然后害得唯一的儿子成了残废,生不如死的活了这么多年。如今更是连女儿都不敢相认。
“是我的错,是我做错了。”赵嘉平捂住眼,泪水很快打湿了脸颊。
“是我一错再错,害了恂儿还不够,还害了丰恺。”
当年丰恂出事后,丰恺回京之前其实有给她去过信,信中意思说得很含糊,但是她看懂了。
他在问她,要不要起兵直接反了?
只要她说好,他便能直接带着大军攻上京城,无论皇位是她坐、还是他坐,终归天下还是他们一家的。
可是那会父皇刚走,恂儿躺在床上了无生气,她六神无主,宫里却传来消息说是太后病了。太后啊,她的母后,除了恂儿、丰恺,她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了。
赵嘉平怎么能不顾忌?
她知道,那是新帝在拿母后要挟她,不要轻举妄动。所以她妥协了,又一次放走了登临天下的机会。
之后丰恺回京,新帝找借口将他强留京城,本该在疆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就这么被锁在了长公主府,做个名头好听却无实权的驸马。
因她一人,毁了全家,如今还要牵连到孙辈身上,叫赵嘉平如何不悔、不恨。"殿下……"梅香低声劝解。
"过去的事情没办法改变,但是现在和将来还可以努力呀,颜小姐温柔漂亮、端庄聪颖,明面上不能认,那就暗地里多加照拂,日后再为她挑选一个优秀的夫婿,只要她过得幸福快乐,公子心里必然也会欢喜。"
r />至于其它..
梅香将声音压得更低,不贴着根本听不清。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奴婢瞧着,那位……已经有报应了。"
赵嘉平抬头,双眸被泪水洗得越发幽黑。
"对,你说得对,他已经在遭报应了。任他如何百般筹谋,心计百出,无子就足以让他所有努力全部付诸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