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哪怕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但还是谨慎地靠边坐了一点,并不说话。男人笑着道: “我真不是骗子。”
“我是阎鹤的师父。”
慕白愣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坐在长椅另一头的男人。
弘白摸着下巴道: “等会他回来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他师父了。”他兴致勃勃道: "对了,那小子到底是不是性冷淡?"
弘白行事素来放荡不羁。
但偏偏自个收的小徒弟弘晖,又是个苦守戒律的和尚,身边人没少让他学一学自己的徒弟。天底下哪有师父同徒弟学东西的道理?
弘白烦得很。
直到年少的阎鹤上山,要在钟明寺修行。
弘白一看便乐了。
弘晖自小在钟明寺,自然耳濡目染,苦守戒律。
但阎鹤不同,十几岁的少年在外生长,体会了各种滋味,更何况钟明寺对他还没有要求。一个徒弟古板没事,另一个徒弟同他一样就行。
弘白兴致勃勃,三天两头跑去见十几岁的阎鹤,甚至大放厥词说要收阎鹤做他徒弟。但他压根没想到十几岁的阎鹤比自幼在钟明寺长大的弘晖还要无欲无求。年少时的弘晖不慎撞见亲热的情侣,都得耳根通红,低头念咒。
年少时的阎鹤却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沉静自持,语气冷淡地驱逐那对情侣。仿佛天生就是如此冷淡。
不多时,周围苦口婆心劝弘白的人更多了。
他们常常恨铁不成钢劝说: “弘白,你两个徒弟一个赛一个苦守戒律,你这个做师父的,应当学学才是。”
那段时间弘白满耳朵都是“学学你徒弟”弘白不信邪。
青春期的小屁孩怎么可能会无欲无求。后来跟着年少的阎鹤在钟明寺待了一年,嘴巴都要淡出鸟来的弘白终于悟了。
这小子可能是个性冷淡。
于是,前几日天知道弘晖告诉他阎鹤要成亲时有多震惊。原本赶回来的弘白并不相信,只当是阎鹤让他回来的一个说辞。直到他看到坐在长椅晒太阳的小鬼。
弘白信了。
旁人同鬼在一起还要成亲这件事被称为惊世骇俗。
但是阎鹤同鬼在一起还要成亲,那便是正常的,合理的,不用质
疑的。毕竟那是阎鹤。
看着眼前小鬼茫然的模样,弘白拍着大腿:“是吧——”“我就说那小子肯定是。”
他兴致勃勃地朝着小鬼招手,神神秘秘道: “你过来,我同你说,阎鹤年少时碰见人亲嘴,他脸都不带红的……"
小鬼先前谨慎地坐在椅子的另一头,但随着弘白绘声绘色地讲解,不知不觉地就挪到了弘白的身边,好奇地竖着耳朵。
远处,售卖鸽子饲料的小摊前排着长长的队。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排着队。秋日的阳光透亮如水,他微微抬头,目光落在了广场中央举着弓箭的爱神雕塑。
洁白的雕塑造型优美,错落有致的喷泉起起落落,溅起雪白闪耀的浪花,四周孩童玩闹嬉戏的笑声清脆。
二十多年前,一个走丢的年幼生魂怔怔地站在喷泉前。他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人都看不到他。明明自己就站在那些人面前。
夜深,他蜷缩在长椅上,几个无头鬼与无目鬼在四周晃荡,觊觎得眼睛都发红,但却迟迟不敢靠近。
穿着灰袍的少年偷偷将那几个无头鬼的脑袋丢走,趁着小鬼吱呀乱叫去找自己脑袋时,扛起长椅上的小孩狂奔。
年幼时的阎鹤被小鬼抗在肩膀上,耳边风声呼啸,怔然间,广场中央的喷泉霎时间连同灯光骤然喷涌升起。
洁白的爱神雕塑手持弓箭,伴随着欢欣鼓舞的音乐,水流弓箭在半空中飞驰,溅起雪白浪花。
在欢欣鼓舞的音乐中,年幼的阎鹤努力地偏头,看到了扛着自己狂奔的小鬼。
他说要送他回家。
结果小鬼带着他足足绕了好几圈,
整整路过同一个垃圾桶三次,都还浑然不觉。
广场中央排着队的阎鹤弯唇,垂着的眼睫多了些传情的柔意。
很多小孩年纪小的时候都能看见鬼魂,但逐渐长大后,这项看见鬼的技能也就消失了。
伴随着消失的还有那些看到鬼的记忆。
谁都无法抵抗这些记忆被抹除,若是不抹去那些孩子看见鬼的记忆,阳间便会人心惶惶。更不用提生魂走丢时遇见鬼魂的记忆,见了那样多的鬼魂。
这类记忆只会消失得更快。
纵使阎鹤拥有阴阳眼
,但年幼时丢魂遇见的人,他也是慢慢地记不清了。
直到同样年幼的阎宁丢了魂,被小鬼送回家。
那天晚上,阎鹤将丢魂的阎宁送回家后,一个人在车内坐了半个小时。
他没有上楼去见小鬼,而是在车内一遍一遍地去回想自己年幼时碰见的那个小鬼。他想起小鬼将他送回家,在临走时,他问小鬼以后还能见到他吗。
那时的小鬼只对他说: “会的。”
会的。
会再见的。
广场中央的雪白鸽群展翅高飞,越过喷洒着喷泉的洁白爱神,悠悠落下几片轻巧羽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