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地里庄稼全都渴死。
慕大人瘦了很多。
乾帝年间夏五月十一
慕
大人带我们挖出的井水不出水了。
泛黄纸张上记载的东西越来越少,仿佛记载的人开始分身乏力,每次只能匆匆在记载零星半点的
要事。
“咚”
敞开的铁门被白无常敲了两下,他拎着铁链,对着垂眸翻阅笔记的阎鹤笑吟吟道: “时间到了。”
“你该回去了。”
阎鹤沉默了一会,半晌后,他才抬头哑声道: “这里鬼差的东西能不能带走?”
白无常愣了愣,随即摇头道: “不行。”
“带不走的。”
"怎么了?那什么云盘弄不了?"
阎鹤没说话,只是看着半空中漂浮的尘埃,过了一会才低哑: “弄得了。”“但是明天还得来考察一遍。”
白无常摆了摆手: “可以。”
“明晚还是这个点,你在今夜的地方找我们就行。”他扭头朝着抱着手的黑无常带: “老黑,送人了。”
黑无常抬头,肃冷着连走过来,同他一起引着阎鹤的魂魄出地府。
彼时已经接近黎明。
低垂的夜幕深处亮起一点光,晨鸣的公鸡仰头鸣叫,叫声清脆悠长。魂魄归位。
漆黑的卧室中,沉睡的男人睁开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不多时,他起了身,在黑暗中长久的沉默。泛黄书页记载的文字萦绕在脑海中,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
四月二十一。
安丰县大旱。
大旱后必遭水患。
阎鹤指尖有些抖,在黑暗中足足坐到天边晨光亮起,才起身走向书房。
书房中,阎鹤沉寂地靠在椅背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亮着的电脑屏幕显示搜索的引擎。乾帝八年间四月大旱,六月水患。
阎鹤头一次生出算了吧的想法。
算了吧。
不必再看了。
权当慕白是去世于进京赶考遭了水患。
也好过今夜再去看那本日记,亲眼看着他人描写小鬼的死亡。但午夜时分,阎鹤依旧还是出现在那个巷口。
黑白无常已经在巷口等着他,一边等一边同他说笑道: “今天怎么
来得那样晚?”
“小鬼都回墓地里睡觉了。”
阎鹤同他们走,神色晦涩。
厚重的铁门打开,漫天飞羽的尘埃在光线中晃动漂浮。阎鹤站在那本日记前,长久的沉默后,他伸出手,打开了那本笔记。
乾帝年间夏五月二十八
慕大人让我们再撑一撑。
大旱会过去的。
乾帝年间夏六月十一
我们撑过去了。
安丰县迎来了大雨。
上上下下的人都高兴疯了。
慕大人也很高兴。
只是他养在石缸里的那条鱼没撑过去。
乾帝年间夏六月十四
大雨足足下了三日。
我们偷偷去涨了水的河边抓了一条跟之前差不多的鱼放进来慕大人的石缸。慕大人还没发现。
乾帝年间夏六月十六
这大雨下得让人心头直发慌。
怎么下了那么久还停。
我娘说自打她出生起,就没安丰县下过那么大那么久的雨。乾帝年间夏六月十八
慕大人发现了石缸里的鱼。
看着石缸里的游鱼,他几日以来都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点,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他弯腰,用手拘了拘石缸里的水,笑着用指尖碰了碰石缸里的游鱼,问我们这鱼难不难抓。
我们说这鱼不难抓,这几日河里水势大涨,冲破岸口,河里的鱼都被冲上了岸,毫不费劲就将鱼抓了上来。
慕大人原先还是笑着,但听到我们的话,倏然就停住了手,抬起头直直地望着我们,重复了一遍我们的话。
他说: "水势大涨,冲破岸口?"我们点了点头,看到慕大人立马转身,厉声让侍从准备蓑衣。
他去河堤两岸查看情况。
乾帝年间夏六月二十
安丰县发了水患。
慕大人再也没有回来。
乾帝年间夏六月二十一
河堤附近有农户救下了慕大人的侍从。
他醒来后跪谢了农户的救命之恩,便又往发水患的地
方走去。农户拼命拦他,他只跪在地上说他要去找他家少爷。乾帝年间夏六月二十六
水患退了一半。
慕大人迟来的家书到了。
家书里,他们将慕大人唤作幺儿。
他们说安丰县发了大水,让幺儿千万注意身体。他们说等幺儿回来,他们就给幺儿说大漠那边的故事。
信的最后,是慕大人的母亲落的笔。
她说幺儿,娘只愿你是个小秀才,不是什么探花郎。
幺儿,记得今年回家同我们过除夕夜,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很想你。乾帝年间夏七月初六
河堤两岸找到了慕大人的鞋和被泡烂的衣裳。乾帝年间夏七月初七
慕大人再也吃不到我娘做的桂花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