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平时不会表现出暴力行为的守法公民,在特定情况下也会做出暴力行为,甚至像原始人一般野蛮残忍。
“这种群体可以是校园中的学生群体,可以是职场中的同事群体,也可以是一群一起看电影的人、一起玩同一个游戏的群体,包括一个社区的街坊邻居。
“比如当某一个人在道德上露出破绽,或者有人通过造谣使之显得有道德破绽,群体中的其他人就获得了一张【可以任意对这个人施加暴力】的免责金牌。群体受到了鼓舞,会施展最恶的行为,仍自我认定是在【行驶正义】【在做正当的事】。在这样的群体中,不施加暴力的人反而会遭排挤,因而也倾向于如羊群中的羊一般,哪怕头羊在走向山崖,也会盲从。
“因而,法律必须具备绝对的公正性,必须绝对理性,要依托于切实的证据,不能被煽动。
“所以,对于所有群体性的暴力行为,我们不能根据群体中的个体曾经是否一位遵纪守法的好人,而去推断这个人是否有作恶倾向。
“在做这类侧写时,必须将这些可能曾经都是好人的个体,放置在群体中去整体地考量。
“这也是为什么在侦办群体恶行事件时,我们并不会将历往无案底的人排除嫌疑的原因……”
家怡站在大会议室前方,于白板边时而宣讲时而书写。
如今的她已与第一次上台做word文档讲解时截然不同,她不需再将台下的人看成桌子椅子,也不会再因为于人前讲话而感到紧张害怕了。
刻意的训练和大量经验的积累,会让人变得麻木、习惯和勇敢。
台下坐着的都是中区各个警署的探员或军装警,还有一些督察沙展也来听她分享,家怡讲得很认真,把一些枯燥难懂的知识点掰碎了,变成她经历过或者读到过的案例来解释给大家听。
课程后半段,会议室门口忽然多了一位男警探,因为来得太晚,他已经没有座位了,只能抱胸站在最后排。
相比其他来听分享课的警探,他显得过于潦草狼狈,头发有些出油,虽然看得出是梳理过的,但仍有几缕不很听话,东倒西歪地捣乱。他面色也不太好看,暗沉出油,眼底还有黑眼圈,似乎才熬过好几天大夜,更不要提他身上褶皱的白衬衫和西裤了。
家怡盯着他看了几眼,就认出这人正是最近【鬼又来电】新闻播报时,曾被镜头照到过的中区重案C组的督察Dylan(迪伦)。
分析结束后,许多人都会走过来与家怡握手表示感谢,或闲聊两句她提到的内容。
Dylan站在门口迟疑了会儿,也走过来与家怡握了握手。
在他对家怡的宣讲表示肯定后准备离开时,家怡却主动开口提及了他正侦办的案子:
“Dylan,扮鬼打电话的William审问采集口供后,因为只是为死者报案,并不能判定为假报案、妨碍司法工作。加上案件的确有他杀嫌疑,William打电话骚扰市民的事也只能警告一下,为防止舆论完全倒戈于对警方不利的一面,早上Wiliiam就被释放离开警署了吧?”
Dylan点了点头,叹气道:“是这样,案件需要重审,William报案反而是义举了。”
“后续会有许多媒体争相采访William,这件事只会越闹越大,并不会因为【鬼又来电】被戳破而平息。”家怡肃着面孔陈述道。
她跟着郭sir与媒体打了太久交道,这个状况她已预见。
“郭sir也这样与我说的,但也没办法,我只能继续侦办,其他……”Dylan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家怡沉默地望着他,思考后续要如何开口,却不想Dylan竟然抬头对上家怡的目光,有些迟疑地问道:
“不知道…Madam易是否有空,愿意帮忙从你特别擅长的犯罪心理学、侧写等方面,看一看这个案子?”
Dylan讲罢,又担心自己过于强人所难了,毕竟这事完全不归易家怡所在的西九龙管,他硬拉着人家来趟他这浑水,实在不合适。
却不想易家怡竟连犹豫都没,直接点头道:
“OK.”
Dylan吃惊地抬头,随即一扫疲态,惊喜道:“多谢,多谢madam!”
……
虽然家怡只能今天留在中区警署帮一下Dylan的忙,Dylan已经很高兴。
九十年代的香江警队大多数都是受老派教育走出来的警员,犯罪心理学、侧写,以及靠DNA破案等等手段对老警察们来说都很新鲜。
最初大家对这些新东西多少都有点不以为然和排斥,但随着像易家怡这样积极接纳新技术、新方法,甚至靠此缕破奇案、大案,探员们的态度就从质疑,变成了憧憬。
Dylan早就眼馋易家怡的技术和天赋,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尤其是在自己正侦办的案件处在艰难时期的状况下,对易家怡的需求更甚。
Dylan一边带家怡拐往中区重案C组办公室,一边与她简单介绍案件现在的状况。
家怡专注倾听,毫无防备之下一步踏进办公室,一股酸臭扑面,她愕然抬头,差点被熏晕。
警署里是有休息间门可以冲澡的,警队还有帮忙清洗衣物的服务,这帮警探还能把自己搞到这么臭,看样子真的被这个案子折磨得不轻,大概已经在办公室通宵不止一夜了。
探员们正围在一起讨论细节和线索,经Dylan提醒,大家才发现有人走进来。
探员们回神盯着易家怡看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接着便依次起立,纷纷向易家怡敬礼打招呼:
“Madam易!”
“大家好。”家怡忙微笑点头。
“Madam易以专家身份,过来帮助我们重捋线索。今天我们将案件从头重新整理一遍。”Dylan拍拍巴掌,向大家介绍道。
“真的吗?”
“太好了~”
“多谢madam易啊~”
“哇!”
大家早就听说过易家怡的大名,据说西九龙重案B组自从来了易家怡,就再也没有连续熬夜加班过了。
被胶着的案件折磨得昏昏沉沉的探员们燃起希望,眼中亮起光:madam易一来,大家是不是就要结案可以回家休息了?
“接下来大家都听madam易的号令,我也如此啊。”Dylan拍拍自己胸口,转头格外诚恳地问易家怡:
“按照你的节奏和习惯来,尽请吩咐。”
家怡沉吟几息,既然Dylan都这样讲,她便也不客气了。
于是走到桌边,看了看四周,不容置疑道:
“都回家洗一洗,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
她看一眼手表,随即道:
“现在是上午11点,大家下午4点回来集合。”
“……”
“?”
探员们摩拳擦掌等着易家怡将他们使唤得像陀螺般转起来,怎么也没想到得到的命令竟然是回家睡觉。
“接下来我要看一下档案,思考一下这桩案子,去法医部看看尸体,去法证科了解下化验逻辑,这都需要时间门。”家怡拍拍巴掌,“你们已经浪费了5分钟休息时间门,快快,都走吧。”
探员们看看易家怡,又看看Dylan,见Dylan回过神后点头,众人才立正敬礼,以此拎上自己的外套,蹬蹬蹬跑了出去。
他们离开办公室时的步伐还算正常,一拐进走廊,就都变成了小跑——显然迫切地想要回家好好洗一洗,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美美睡一觉了。
家怡听着走廊里跑走的脚步声,忍俊不禁,转头又对Dylan道:
“还要麻烦Dylan-sir留下来陪我看文件,一会儿带我去法证科和法医部。”
“应该的。”Dylan点头后便要去买咖啡,做好跟易家怡头脑风暴的准备,却不想又听到她说:
“不过,Dylan-sir也去警署的更衣室冲个澡,放松一下,休息一下吧。我就在办公室里看文件,有事找你的话,会打电话call你。”
几分钟后,Dylan也被家怡赶出办公室,只自己一人打开窗透气,同时打电话请中区警署的行政部门联系清洁阿姨过来打扫一下办公室,买束香喷喷的鲜花摆一摆。
……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媒体果然如家怡所料,依次追着Wiliiam进行采访和转播。
Wiliiam受到了鼓舞,在电视上大谈自己的逻辑推理,断定凶手就是死者的现男友梁新文,并坚称是梁新文从他手里抢走了女友王某娥,最后又不懂珍惜、将其杀害,是极品烂男,可恶至极。
并在采访中大声呼吁警方尽快捉凶,还他前女友一个真相。
本来看电视的人中有需对对装神弄鬼的鬼来电求救还嗤之以鼻,只当做热闹看看,但如今案件性质真的因为Wiliiam的电话而发生转变,这些市民也开始对Wiliiam的说法半信半疑起来。
甚至开始有人自发根据Wiliiam的指印跑去梁新文的小公司举牌示威,要求梁新文认罪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