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自己瞧不起的蠢货,总归不会很客气吧?
“虽然其他犯人道德也未必高尚,但他们应该会很乐意于通过谴责你来彰显自己的高尚。
“你知不知道犯人们会用什么方式谴责你?”
警方不能严刑逼供,犯人之间不能斗殴,但总不会连瞧不起凶嫌都不可以吧?
家怡抱胸睨着吴孝玉,眼中冷冷的,便如当初吴孝玉杀人时一般。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选。
“配合警方,推进开庭的工作顺利些,你也早日解脱。从轻发落,在监狱里开始新生活,虽然失去自由,至少坦然些。
“或者死刑,也能在死前少受些身心折磨。”
“……”吴孝玉表情沉重,却仍在几秒默然后,嘴硬道:“Madam,我没有杀人。那些什么在婴儿车上发现我衣服上的毛线之类的证据,该不会是警方为了速速破案,而故意陷害我的吧?”
“警察为了送你进监狱,冒着葬送自己事业和人生的风险,去陷害你?”家怡一挑唇,“你配吗?”
三福身体向椅子中一靠,轻蔑地嗤一声笑,吴孝玉眉心耸了耸。
“卖你屋的销售经理没对你讲吧?我们再次审讯过他,他道出你曾以‘买屋要倚富而居,必须了解邻居是否和睦、富贵’为由,跟他问过邻居都是做什么的。销售经理很清楚地记得,他跟你讲过B单位男主人所在公司,及其负责的内容。”
家怡已经看过昨天方镇岳带队采集到的多人口供,厚厚的一沓,岳哥竭尽全力在最短时间内拿到了最多的线索。
“你在半个月前相亲的男人,恰巧是刘立生的同事,你跟那人相处了7天,几乎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一起吃饭,直到得知对方会协同刘立生去日本出差,你才以双方不合适为由,至此切断了与对方的联系。
“你居然是刘立生同事曾经相亲失败的对象——这么刁钻的关系,你觉得警方摸不到吧?
“可惜,警方不但摸到了,还采集到口供。王先生称,你的确对刘立生的信息表现出不合情理的关心。
“吴孝玉,在法庭上,王先生的这份口供,可以使你的作案动机更具说服力。”
说罢,家怡用力拍了下手中文件,发出‘啪’一声响。
吴孝玉不自觉随着那一声‘啪’抖了下肩,却仍努力维系原本的表情,压下情绪直视易家怡,不肯躲开视线。
“你公司中电脑痕迹中,显示你研究过匕首的使用,是否会出现刀插进肉里拔不出的情况,是否需要选择有血槽的刀具更方便刺杀。
“你还去图书馆查看过一些专业书籍,其中包括血液检测相关的内容。我猜你是想知道自己杀人时到底要把防护做到怎样的程度,才能逃脱法证科的化验吧?
“可惜,你做得越多,留下的痕迹也越多。
“你家和公司附近,有相关书籍的书店只有一家,由于该书店这类书并没有多少人看,所以那片区域在你之后几乎没有人去过。法证科的同事在书架和几本书上采集到了你的指纹……如果给化验员们足够多的时间,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每一页指纹的筛查,了解你具体看过那一页书。”
易家怡笑了笑,很开心地道:
“这些证据,在法庭上可以说服陪审团:你在杀人前,有过非常详细的谋划。你杀人没有冲动的成分,你理性又冷血,是个必须要重罚的可怕凶手。”
吴孝玉双手不自觉捏住面前桌沿,牙齿咬住下唇,咬得嘴唇发白。
家怡挑眸看她一眼,翻开岳哥采集到的更多线索,有的采集到有用线索,她便冷静地介绍给吴孝玉,使之成为足以压垮对方的重锤。
也有一些是无效工作,没有采集到任何证据,家怡读过后,感受到岳哥带着大家马不停蹄工作的努力和辛劳,会觉得情绪澎湃,开口向吴孝玉施压时的语气便更硬更具威慑力。
一份份证据压向吴孝玉,终于使对方变得如坐针毡。
这样的凶手或许不会愧疚和痛苦,但至少她还会害怕。
……
……
警署一楼会议室中,九叔推门走进去。
一直等候在此的刘立生急切起身,一步迎到门口,那双开始凹陷的眼睛略显浑浊,直盯着九叔的脸,问道:
“她招了吗?”
九叔点头,将手中的热饮递到刘立生手中,示意对方坐下讲话。
刘立生怔怔接过奶茶,顺着九叔的安排坐在会议室圆桌边的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到,杀死自己妻儿岳母的,会是一个自己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茫然地呆坐了好一会儿,又忽地抬头,追问:
“她……她为什么?”
九叔干咽了下,后生仔们都不愿意来见受害者家属,各个一听说要来通知刘立生,跑得比狗都快。偏他这个老人家反应迟缓,落得这么个工作。
转开视线,他不愿再看刘立生饱经灾难的脸,迟疑几秒,才艰难道出吴孝玉杀害刘玉生三位至亲一位菲佣的原因。
刘玉生始终垂头听着,只肩膀越颤越厉害。
他垂在膝上的手攥成拳,越攥越紧。放在桌上握着奶茶的手终于也控制不得,咔一声收紧,将奶茶纸杯捏折,热奶茶洒了一手,烫得手背通红也毫无反应。
九叔哎呦一声,霍地起身,忙捞过一瓶矿泉水,倒在对方手上降温。
“刘先生,节哀——”
九叔戛然而止,捏着矿泉水瓶站在桌边,看着刘玉生再坐不住,一下从椅子上滑跌在地上。
九叔仰起头,眼睛盯看办公室棚顶的灯,忍住自己的情绪。
刘玉生靠着桌柱,他也想像九叔一样忍住,可他再也忍不住任何一丁点的悲痛了。
他捂住脸,嚎啕大哭。
双腿一边不受控制的颤抖,曾经西装革履的体面人,像动物一样发泄着他的崩溃与痛苦。
他不理解,他无法接受。
……
……
审讯室内,经过持续多轮疲劳审讯,吴孝玉终于道出了她藏凶器的所在。
家怡立即安排三福出门带人去找凶器,审讯室内便只剩家怡和吴孝玉相对。
几息后,家怡绕桌走到吴孝玉身边,低头企图从吴孝玉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悔意,但没有。
对方只有败寇的懊恼和恨。
家怡咬着牙关,又与吴孝玉对峙了十几秒,忽然俯身,凑到对方耳边,低声道:
“刘太太在被杀前,是不是问了菲佣一句‘Cassi,是谁呀?’”
吴孝玉眉头忽地挑高,瞠目仰头瞪向家怡。
“你进门的时候,针对Cassi的询问,是不是回答说‘你好,邻近新年,这里有一份物业赠送的感恩礼品,感谢住户对物业的支持’?”伏在吴孝玉耳边,家怡声音很低,低到审讯室内的摄录机根本录不到,但她也说得很慢,慢到吴孝玉足以听得清清楚楚。
心流影像中的一切,她反反复复看过太多遍了,连在梦里都会不断重复。
这句吴孝玉说过的话,和刘太太的那句疑问,她早已背熟。
哪怕一个字,一个语气,都不会复述错。
看着吴孝玉眼神从冷漠变得惊惧,家怡知道,一个不信鬼神的唯物主义者,信念已彻底被她击碎。
这正是她要的。
如果吴孝玉不会愧疚,至少也该害怕吧。
“想想接下来活着的日子,和漫长的死后的日子吧。”家怡最后留下一句。
抬头向吴孝玉肩膀盯了一眼,朝着对方肩膀位置点点头后,家怡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审讯室。
只留下吴孝玉一边不断伸手摸触自己肩膀,一边惊惧地在椅子上不断转身向身后望。
“带她去办监押候审手续吧。”家怡对站在门外的梁书乐道。
“她……”梁书乐指了指审讯室内忽然发癫的吴孝玉。
“她没事,精神正常得很,足以承担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责。”家怡深吸口气,两步跨出审讯室公共区。
拐回B组办公室后,她站在自己办公桌边,一把推开窗,任风雨铺面,不觉湿冷,只觉畅快。
……
……
傍晚,下了好久的雨终于停了。
伟丽金辉6栋12层A单位空荡荡的房间,夕阳光晕横洒而入,照在小小关公像上。
光晕微闪,雕像眼睛处的金漆反光,仿佛关公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