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前, Tannen走进审讯室边的小黑屋中,与方镇岳等人一道看易家怡的审讯。
虽然很快大家便发现易警官关掉了收音功能,但好在还能看到刘旭杰的表情。
众人于是在小黑屋中猜测, 家怡在跟刘旭杰聊什么。
是比方镇岳更耐心、详细地跟刘旭杰叙述警方推断出的案发过程,以此让刘旭杰信服警方的确已经掌握了他所有犯罪手段和证据?
还是使用特别的审讯技巧,努力攻陷刘旭杰的心理防线?
亦或者使用某种高深的犯罪心理学技术,深挖刘旭杰的内心,通过对凶手的超凡理解,一点点瓦解他的抵抗情绪, 使之顺从配合警方录口供?
就在大家一边猜测, 一边回忆之前家怡审讯犯人时的惊人之举和聪明手段时,小电视中正听家怡讲话的刘旭杰表情忽然开始发生变化。
大家看不到易家怡的脸,只能瞧见一个格外放松、格外潇洒惬意的背影。
女警就是以这样的姿态,说着一些让所有人好奇的话, 生猛地剥掉刘旭杰坚硬的外壳,使之露出诧异、怀疑、震惊表情。
甚至,渐渐的, 大家看到刘旭杰脸上露出恐惧表情。
Tannen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铁口直断的林旺九,“九叔,凶嫌居然真的……真的绷紧了全身肌肉。”
九叔翘起二郎腿,表情明摆着在说:那当然,我不是早说过的,这还能有错的吗~
“……凶嫌做出了防卫姿势, 他好像很怕易家怡警官,易警官说了什么?”Tannen忍不住站起身,想去审讯室看看啊。
方镇岳立即转头盯住Tannen,腿向外一展, 摆出只要Tannen开门,他就去将之拽回来的架势。
既然家怡说了想单独跟刘旭杰聊聊,那就一定要单独聊,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
他看着Tannen督察的眼神明确表达了这个意思。
Tannen与方镇岳眼神对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坐回椅子,继续看。
“你不好奇吗?”Tannen忍不住问身边姿态悠闲的九叔。
“这有什么好奇的,十一做侧写一向很稳的,她哪次不是吓得凶手心慌慌啊?不知道警探专业能力可以有多强的人呢,只怕会以为易家怡好邪的啊。”九叔笑一声,又转头继续看小电视,继续观察刘旭杰的表情。
每次跟着家怡一起做审讯,瞧见凶手被家怡阐述凶案现场的犀利模样吓得屁滚尿流,他就好快乐。
也不知这是什么心理,真是好奇怪呢。
“……”Tannen转头看向同样坐得好稳的A组沙展游兆华,这位警长不是B组的,总该感到好奇了吧?
游兆华对上T的疑惑眼神,笑着耸耸肩,“是啊,易警官好邪的,心细如发,总能发现其他人没发现的线索,快超过方sir喽,你看方sir现在多失意啊。”
Tannen转头又看向方镇岳。
“不要胡说,我看中的千里马好厉害,我高兴还来不及,得意得很呐。”方镇岳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哼了一声。
虽然没有糗到方镇岳,游兆华还是笑得好开心。
“你不需要回去工作吗?”方镇岳踢了下游兆华的椅子。
“Tony毕竟被你们借来好几天嘛,他很关心案子的进展,我陪他一起跟进一下,也学习学习易家怡的审讯嘛。可惜没有声音可以听,这怎么学啊?”游兆华有些遗憾地耸肩。
Tannen看着大家都一副‘凶犯被吓到,是理所当然’的样子,立时觉得自己好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挠挠头,转脸对上小电视,更专注地看了起来。
几分钟后,他又坐不住了。
Tannen实在想象不出,易家怡说了什么话,能让刘旭杰吓得站起身跑到墙根前,罚站一样紧贴墙壁。
到底易警官说了什么呢?
那明明是个很冷静、做任何事都提前做丰富准备的聪明凶手,怎么会被吓得仿佛失智呢?
在这一刻,Tannen早忘记了之前跟易家怡的较劲儿,还有什么‘觉得只要自己做一番宣讲,就能让易家怡露出惊喜和钦佩的眼神’这些过往。
现如今,是他对易家怡露出惊诧和钦佩表情啊。
不止如此,他简直是坐立难安!
好奇心已经侵蚀了他的冷静,因为强烈的求知欲,他焦躁地不断戳眼镜框。
虽然他是小黑屋里唯一西装革履的人,但在这样的表现下,他已然不是这间屋里最绅士优雅的男人了。
“怪不得家怡这么强,原来会犯罪心理学的嘛。你看她把刘旭杰说得,像个孩子一样了,嘿。”三福作为家怡的队友,此刻也与有荣焉。
Tannen盯着三福看了几秒,又转向小电视屏幕。
“我们犯罪心理学如此博大精深吗?”他悄悄呢喃,眨巴着双眼,嘴巴不自觉微张。
在这一刻,Tannen对自己学科的敬畏心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这一门学问深不可测啊,他学得果然还未够深。以后要常常跟易家怡沟通,不,或许他应该表现得更谦逊。
虽然对方是比自己年少的女警,而且没有去国外系统地学习过这门学科,但她结合实战,对这门学科的理解和应用,恐怕比他强太多。
凶手被易家怡审讯前后截然不同的反应,和神秘未知的审讯方法,让Tannen的世界观发生了偏移。
接下来的几分钟,Tannen是站着看完的。
终于,家怡对着摄像镜头向方镇岳汇报可以对刘旭杰做下一步的审讯,于是所有人一齐涌出小黑屋。
方镇岳带着三福和刘嘉明走进审讯室,其他人只好挤到审讯室窗口,或者跑回小黑屋继续观看审讯。
接下来,刘旭杰虽然仍有一些抵抗情绪,但在方镇岳的威压之下,终究还是招供了。
这份口供和审讯录像带,加上其他证据,已足够送刘旭杰上庭。
这一个艰难、漫长的案子,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路。
方镇岳走出审讯室,伸了个懒腰,左右扭了扭脖子,转头见易家怡随后步出,挑眉询问:
“你是如何让刘旭杰怕成那样的?”
家怡笑笑,站得笔挺,格外认真地答道:
“刘旭杰这样的人,看似冷静理智,实际上却是个胆小鬼。他之所以在杀人之前把规划做得那么详细,除了他的确很聪明之外,还因为他心里其实非常害怕。
“他一方面很笃信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认为自己是个绝对的聪明人,另一方面,他虚弱到无法承受自己出现任何失误。
“自大狂妄和自卑胆怯共存,这一点,从他杀人前做长达几个月的详细规划,却又混不在意在犯罪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和足迹,就能看出。
“这样的人,说警方发现了什么,并不能击溃他。但如果指出他自己的失误,他本可以做得更好,他其实非常愚蠢,他就会崩溃。”
狂妄的人,看低他人的同时,也很害怕自己其实跟他人一样愚蠢和软弱。
家怡的描述符合方镇岳对刘旭杰的认知,于是点点头,认同了她这段阐述。
“所以我就跟他讲,如果我是凶手,我会如何做。我让他知道,一位普通探员就比他更聪明,更谨慎,也更厉害。这样一来,他就会从自大状态,极端地蹦极到反面,自觉卑微,进而感到恐惧害怕。”
家怡朝方镇岳点点头,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又快速回想了下,才继续道:
“对了,攻克他的心防,还有另外一点。”
“你说。”方镇岳点点头,表情专注,仿佛她即将讲的话,是多么重要,多么高深的内容一般。
“关于刘旭杰家里没有寄出的那些信件,我认真思考过。
“为什么刘旭杰寄出了一些,另一些却没有寄出?
“读过那些信后,我发现那些信件的文字比较粗糙,应该是他写的比较随便的信。同时信件中阐述了他对谷晓岚的爱,不止缠绵悱恻,还有点……可以说这份爱意的表达,会使他显得卑微。”
大概就是没有寄出的信都是舔狗自白。
“他写的时候是情感的宣泄,觉得没什么,但准备寄出时,回想一下又觉得羞耻和自尊心受损,因而没有寄出。
“我就威胁他说会将他的所有信件曝光给媒体,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多卑微。
“他一听,就变得又恐惧,又愤怒了。”
方镇岳盯着她眼睛,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什么。
家怡悄悄松口气,抬头就见Tannen也在门外,这会儿正捧着本子做笔记记录她讲的话呢。
这时游兆华从小黑屋转出来,吊儿郎当地问:
“那干嘛关了收音功能,不让我们听啊,十一姐?”
家怡启唇才要答话,站在边上的Tannen居然抢先道:
“有人监视和监听,会让凶手始终保持在警惕和紧绷状态,不容易放松身心被攻克。
“我想,易警官之所以要独自一人走进审讯室与凶手交谈,以及关掉收声系统,目的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降低凶手的防备心。
“我猜的对吗?易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