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结了,各大报业肯定要做一期案情总结,我想跟你本人商量一下这个事。”
“郭sir,这一块我又不懂的喽,都听你的吧。”九叔喝一口公共关系科的年轻女警递过来的清茶,饮一口后慢条斯理答道。
“细明的事啊,现在总算了结了。好多人不明白被卷进这桩事中的警探为什么追着死者不放,我在想正好是一个时机,也为你道一道心里话,诉一诉苦。把细明曾经的恶举,描绘一下啦。讲一讲当年他害你、害O记你们组多惨呐,市民们也会更懂你的苦衷嘛。”郭永耀也饮一口热茶,润过喉后继续道:
“前几天青橙日报有个记者呢,从‘警察也是普通人’的角度写了篇报道,引发许多市民共鸣。拉动警方声誉很好的,现在深入这个话题,也能更好的描绘警察这份工作的不容易嘛。”
在郭永耀看来,当年林旺九也因为这个事情受了许多委屈,伤心痛苦肯定都经历了不少。
现在眼前的案子真相大白,过去的事也算彻底结束。
报刊们再替他打打不平,夸一夸、心疼一下,不是很好嘛。
九叔手捧着茶,垂眸望着茶汤中飘着的干叶吸水后逐渐舒展成叶片,好半晌没有开口。
他沉默得就像睡着了,直到郭永耀忍耐不住的喊他一声,他才抬起头。
“我曾经的朋友,已经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死了。”九叔吹了吹茶汤,却没有饮,继续道:
“现在,这个人的一切也随他入土而画上句点啦。对也好,错也好,对死人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但对活着的人,对你有意义啊。”郭永耀望着林旺九,似想看出对方到底是否真的觉得无所谓。
“对活着的人,又真的有意义吗?”
九叔终于饮一大口茶汤:
“几十年过去了,结婚,生子,进重案组,能将所有挫折感都归给他人吗?
“细明出卖我、欺骗我这件事,也许不是毁了我,只是……一个使我彻底步入成年人的凶猛世界的门槛而已。
“这个社会,谁能不经历挫折呢?
“世界通过这件事告诉我,童年结束啦,准备迎接罡风和磨砺吧……我不愿接受罢了。
“自己软弱,因为一次挫折而变得丧气,也不能念念不忘地一直一直怪细明吧。”
“……”郭永耀微微皱起眉。
“郭sir,我放下了。你想联系报业怎样报道,都可以的,不必考虑我啦,多谢。”林旺九又饮一口茶汤,直干见底。
生者百岁,相去几何。欢乐苦短,忧愁实在多……倒酒既尽,仗藜行歌。
人生就是这样啦,起起落落,烦烦扰扰……不如喝一杯酒,柱上登山杖,一边走一边唱歌吧。
林旺九站起身,离开公共关系科,垂眸走了一会儿,忽然仰头吸一口气,迈开大步肆意前行。
走廊窗外,落叶被秋风吹地扑簌簌离开树枝,落入土里,等待化作春泥,等待滋润这棵树,再以养分的形态重爬回高枝。
一遇阳光,总还能发出芽,又复长成叶。
……
晚上,易家栋准备了大餐给九叔接风,庆祝家怡升高级警员。
一到17:30,B组探员们便迫不及待收工。
大家一道行出警署时,来办手续领走刘富强尸体的刘太太恰巧也在。
两相对望,本该擦肩而过,就此再不想见。刘太太却忽然与工作人员道两句话后,迈步走向探员们。
她最后停在九叔面前,踟蹰一番后,才开口道:
“抱歉。”
林旺九抿唇,没有开口。
“他说他这辈子只对不起一个人,那个人是不是你啊?”刘太太踟蹰着抬头,这大概是她许久前就想知道的一个真相。
“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林旺九摇了摇头,没有道别,转身大踏步追上方镇岳等人。
刘太太驻足原地,望着林旺九时表情莫名,终于化成一声叹息,黯然转身,独留下一个背影。
……
……
一年两造的鹅,重阳前后正是最佳食用时间之一。
这时候的鹅,肉质滑嫩且肥美。
易家栋选择了一批新上市的黑鬃鹅,脖短身短脚也短,剖净剩三斤,正是含肥油量最合适的好食材。
将鹅洗得白白净净,腔内涂满香料、豉酱、麻酱、蚝油、盐和糖。
然后再用粗绳将鹅腔缝合,粗针入肉穿出,每两针之间的距离都一致,缝得工整又漂亮。然后以气泵吹至鹅身鼓胀,再入沸水烫,使鹅皮收紧、锁水。
再用白醋和麦芽糖煮成沸水,浇涂鹅身,再自然风干。这样烤鹅时才能使鹅皮更脆,色泽更红更亮。
烤鹅时,一定要用炭炉。烤出炉后有炭香的烧鹅,与无炭香的烧鹅绝对是两种食物,这是必须讲究的重要一环。
待鹅皮下的油脂被烤得渗入肉中,使肉质滑嫩多汁,外皮又烤得酥脆靓美,便是出炉的好时机了。
易记自制一批烧鹅,正如乳鸽上市时,易家栋会做一批限量烤乳鸽一般。
方镇岳等探员们一进门,易家栋便吆喝一声:
“烧鹅可出炉喽~”
易老板切烧鹅时,孙新为大家盛上一碗又一碗通透爽滑的濑粉,再浇上猪骨熬制的浓汤,盖几片猪肝、粉肠,摆成漂亮一碗,圆桌上摆上一圈儿,碗碗亮泽飘香。
烧鹅一上桌,配着濑粉一道食,烧鹅滴落的油汁混着濑粉浓汤,大口喝一调羹,什么烦恼也就都消了。
再一盘清润的蒸鱼,一碟炒时蔬,几只跟烧鹅一道烧制的脆皮猪脚,一碗大吉大利蒸糕。还有孙新亲手拍的黄瓜,用热油浇了辣椒、醋、糖、盐等调料,拌匀上桌,清辣爽口,又脆又去腻。
方镇岳以为这就足够排场了,最后孙新居然又端上几个蒸屉,摆在桌中央,掀开盖子,里面躺着几个红艳艳的熟河蟹。
易家栋一边擦手一边走出来,笑着道:
“这是孙新买来请大家吃的,他要多谢探员们关照啊,自己不好意思说,还要我帮忙讲啊。”
孙新刚将蒸屉放下,听到这些话,白面瞬间涨红。
他是要易大哥等他进了后厨,再跟探员们讲这些话。怎么他人还在,就说了啊……好羞人啊啊啊!
刘嘉明笑着望一眼四周,左右手齐上,将孙新和易家栋拉到身边坐下,爽朗道:“一块儿吃吧,这么多菜,我们就算真是猪,也食不尽啊。”
说罢还要招呼站在柜台前的易家俊、做奶茶的丁宝树和招待客人的家如:“一道来吃吧。”
见家如还在帮一桌客人备酒上筷子,刘嘉明干脆跑过去代替家如服务客人,推着家如肩膀,将小姑娘推到了圆桌边。
看着家如坐下了,刘嘉明才转头又应客人需求,帮忙上了一碟甜醋酱油。
“豆腐仔这是发了薪咩?”九叔擅自给孙新起了个外号,完全在港式昵称体系,你做什么最擅长呢,就叫什么喽。
“……”孙新傻笑了下,还没开口讲,人已经紧张的又红了满颊。
家如爽利地帮孙新解释:
“孙大哥每天收工后,就去后巷看八姑他们打麻将。虽然孙大哥粤语还说得不溜,但好快就学会了八姑他们的打法啊。一直看了半个月嘛,八姑他们都认识孙大哥了,恰巧昨天晚上三缺一,就请孙大哥补缺喽。哈哈哈……”
想到自己要说的话,家如已先笑起来。
她笑得大家好奇,才忍了笑,继续讲:
“八姑他们以为孙大哥是生手,能三家一起赢孙大哥的钱,结果嘞,哈哈哈……她们三家输哇,孙大哥一家赢。发了好大一笔横财,哈哈。”
“哇,这么厉害吗?回头休息,咱们组个局一起玩玩啊。”三福搓了搓手,有些跃跃欲试。
“行啊,我也好久没有打麻将了。”九叔也兴致勃勃,“我最近霉运过去,该迎来好运了,肯定赢你们啊。”
大叫说说笑笑,都一副自己会赢的架势。
家怡却只是微笑,并不答话。倒不是不想打麻将,只是世人皆醉她独醒罢了。
跟孙新打麻将?
开什么玩笑!让九叔他们去吧!她易家怡是绝对不会去的!
孙·豆腐仔·新可是四川人诶!会说话起就能把麻将打到飞起了!像孙新这样不擅长言辞的人,说不定学会打麻将还先于学会讲话呢。
人家那是天赋技能!
她不玩,她就看着。
笑嘻嘻听着大家约麻将局,然后啃一口香喷喷的脆皮猪蹄,吞咽入腹后,再转头小声问孙新:
“等你赢了钱,请我吃避风塘东风螺吧。”
“好啊。”孙新怔了下,随即睁着一双仿佛随时会受惊的眼睛,认真点头应允。
约定了,他赢钱请她吃好吃的,她就不提醒其他人,四川人孙新是麻将桌赌圣这件事。
家怡嘿嘿一笑,在桌下朝他伸出手掌。
孙新偷偷伸手过去,小小声与她啪了一下。
以此为证,很快小女警便能吃上鲜脆的东风螺啦。
而圆桌四周意气风发地一边食肉,一边约着要去岳哥家大别墅打麻将、BBQ的探员们,还不知道自己在家怡和孙新眼中,已经成了送钱童子*3。
……
……
几天后的休息日,林旺九独自一人循着记忆,跑去吃年轻时最爱的那家湾仔泉昌臭豆腐。
那个坏的细明死了,曾经交好的细明也将不再是林旺九记忆中的长住客。
一切都放下,臭豆腐又美味起来,外皮香酥,满口-爆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