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怡努力劝自己,告诉自己这是学习的方式,是工作的一部分,要享受探索的乐趣,和推进的成就感。不要那么在意心流影像中看到的一切,抛开它们去体会真实的探案,哪怕是辛苦也该让自己沉浸,与大家同步调。
可是第天,九叔感冒了。
“九叔,孙新送了热椰奶和下午茶,你吃些吧。”家怡看着九叔抽纸擤鼻涕,忙递上热饮。
“九叔,你那边剩下的工作,我帮你搞吧。”刘嘉明一边喝椰奶,一边靠过来。
“没事的啦,我搞点幸福伤风素就行啊。”九叔勉强笑笑,猛灌大半杯椰奶,感觉身体热乎过来。打一个打喷嚏后,揉揉红肿的鼻子,抹两把无法控制的眼泪水,裹上大衣端着椰奶又要出门,一边走一边有点大舌头地跟家怡道谢:
“热饮真是太贴心呐。”
“……”家怡眉头压得低低,站在办公室中,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
方镇岳刚跟邱素珊讨论过这个案件的侦破进度,做过汇报和接下来的预计后,垂头走出办公室。但站到B组办公室门口时,他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振奋起来。
一军主帅不能没有士气,他就是压力再大,再如何焦虑着急,也不能在探员们面前露出这些情绪。
他这个主帅不能倒。
隔壁A组办公室里,游兆华带队往外走,路过B组办公室正看到方镇岳站在门口对着白板发呆。
便踏进来拍拍方镇岳肩膀,笑着问道:
“叮当车坐尸案侦破进度怎样啊?我看报纸都快把这案子写成鬼巴士的恐怖故事了,再过两天这案子的电影都要上市了,快些破了吧,诡异的案子民众关注度高,越拖你们压力越大啊。”
“你们的案子破了?”方镇岳没有应声,转而问及A组的近况。
“昨天破的,用了半个多月,速度算快啦。借你们福气啊,我们A组的破案速度都提升了。”游兆华笑笑,见方镇岳苦笑,忙转移话题道:
“今天晚上我请客,庆祝A组案子侦破。你们组一起过来吧?兄弟组嘛,互相传播一下福气啦,也换换心情啊。”
“算了,我们在,你们也不好意思大喜大贺。看着你们庆祝,大家想到自己的案子还没破,心情也微妙。等我们的案子破了,再一起庆祝吧。”方镇岳拍拍游兆华肩膀,“恭喜啊。”
“多谢。”游兆华不太会安慰人,嘲讽人倒是很在行。但最近大家处的还不错,让他开口犯贱,多少也有点心理压力。便只客气一句,便匆匆告辞,带着团队离开了。
方镇岳揉了揉额角,转回头继续对着白板思考。
家怡坐在自己办公桌上写案件调查的推进报告,听完游sir和方镇岳的对话全程,再看方镇岳的背影,心情忽然酸涩起来。
在她眼里,张扬如雄鹰的方sir背后只剩一双秃毛小翅膀了,他骄傲的孔雀尾巴也消失了。
……
这天晚上,家怡跟方镇岳走访了刘大洪第9位街坊,回程他送她回家。
坐在副驾上,家怡整理笔录,终于忍不住抬头问方镇岳:
“岳哥,你之前带着B组办案的时候,做过最不择手段的事是什么啊?”
“为了破案啊……”方镇岳眨眨眼,被霓虹染色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下,他剑眉一扬,被自己的回忆逗笑,遂开口道:
“搞假搜查令,被madam骂啊。
“还有偷偷潜入嫌疑人家里找证据,结果最后证明那人不是凶手。幸亏我没有被发现,不然就要被告去警察投诉科了。
“上个案子还带着你们造假证据之类的,不过这种事呢,可千万不能被发现,也不能被投诉。不然轻则没收配枪、罚款或者强制休假啦,重的连吊销警察执照都可能啊。你不要学我,我是有分寸的。”
家怡忍俊不禁,每个打架斗殴的青春期少年都觉得自己揍人有分寸喽。
每个想打游戏的孩子还会跟家长保证自己一定不会影响学习呢,怎么听都觉得方sir的说辞跟那些熊孩子没区别啊。
“年轻的时候更离谱啊,还会做一些,诸如很生凶手的气啊,用力踩凶手的脚泄愤这种事。我说我不是故意的嘛,结果后来去医院做检查,凶手的脚趾骨都被我踩断了,哈哈哈。那时候是真的不知轻重啊,不过那个凶手拐年轻女仔去卖,后来变本加厉,女仔不听话呢就动辄打骂,还要逼迫女仔□□运-毒啊。被捉了还说什么自己这辈子值了之类的鬼话,当时把madam都气得发抖哇。真的可恨。”方镇岳讲完了,又努力证明自己不是无缘无故的暴力分子,解释得好认真。
“当时不会被罚了吧?”家怡有些担心地问。
“是啊,罚休了一周哇。要不是邱素珊人还算讲义气,帮我前前后后的打申请,说不好要回去做军装警了。”方镇岳摇头苦笑。
家怡想象了下madam-Q一边帮方sir打申请,找上级做汇报,一边暗暗骂方sir的样子,忍不住又笑起来。
“不过那之后我就学乖了。”方镇岳认真道。
“再有不碰凶嫌一根手指头了?”家怡眨巴了下眼睛。
“Nonono。踩还是要踩的,但要注意力道,不能再踩到脚趾骨折这么严重了。或者不小心撞一下,让对方头磕在门框上。或者不小心抬手臂,拐到对方肋骨啦。小小的替正义惩戒一番啦。”方镇岳转头对上易家怡女警员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鬼东西。
简直要教坏好孩子!
忙改口:
“不过现在已经不做这种事了,以前是孩子气啊,太不懂事了。”
家怡抿唇,眉眼弯弯,显然是读懂他话语背后的曲折心情了。
将吉普停在路边,方镇岳还想再解释两句,但又觉得怎么说都显得累赘,尴尬极了。
干脆只跟她道别,嘟囔一句“胡说八道”,便一脚油门呼啸而去。
回程路上,家怡一直在思考一些问题。
走到自家楼栋时,她忍不住伏在管家阿伯的柜台上,问过有没有他们家的信件之类后,便开启闲聊模式:
“吴伯,你做管家多少年啦?”
“七八年啦,之前做保安嘛,现在老了,守不住岗亭,就在这里接发一些信件,做一些登记工作喽。”吴伯每日坐在这里看看电视、读读报,能有后生女陪着聊聊天,还是报纸上大书特书的神枪警探,瞬间高兴地变健谈。
“那你做这么久,有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啊?”家怡又问。
“那当然有哇,多不胜数啊,做我们这一行呐,与屋啊人啊接触得太多了,总会遇到一些凶宅、凶地,或者灵异事件嘛。我本人也亲耳听到过打胎自杀的女人,半夜在楼梯间里找孩子啊……哭的可惨了。”吴伯信誓旦旦道。
家怡认真点头,仿佛相信一般,心里却在想:多半是楼道里的风声吧。
“那不会害怕吗?有没有被吓病过啊?”家怡有些担心地问。
“怎么会呢?要害怕这种事啊,就不做这一行啦。我们呐,年年烧香,都会祭拜孤魂野鬼的。行有行规啊,大家共处这世界,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扰啦。”吴伯说罢,又给家怡科普了好多关于他们做管家、做门卫,会做的各种玄学准备。
他甚至还从自己的座位下方,掏出一张压得扁扁的符纸。
又陪吴伯聊了一会儿,家怡才放下心来,转身坐电梯回家时,她默默做了个决定。
……
夜半,易家所有人都睡熟后,家怡悄悄从被窝中钻出,蹑手蹑脚穿厚衣裹紧自己。
出门,下楼,步行悄悄从后门离开,走了3条街在一个不起眼的电话亭里,播出几天前去被杀夫妇家时,顺便记下来的楼栋管家柜台电话。
铃声响了8声后,才有人慢悠悠接起电话。
对面传来略显沙哑的一声“喂”。
家怡咬着唇,并不开腔。
直到对面又对着话题疑惑询问,家怡才一边脑内道歉,一边压低嗓音,幽幽道:
“帮帮我……”
“你是哪位啊?”老伯音调忽地转紧,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家怡在心里默默数了6个数,在对方耐心耗尽之前,再次幽幽道:“帮帮我……”
“不要开玩笑了,你哪位啊?”老伯的声音逐渐变得严厉。
“……帮帮我……4楼A单位啊……帮帮我……”家怡的声音压得很低,又要确认对方听得清楚,还要放慢语速,实在不容易。
“什么?4楼的方太太吗?什么事啊方太太?”老伯声音都有些颤了。
家怡确定时机成熟,啪一声挂断电话。
做坏事后的反应很上头,家怡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砸吧了下嘴,她看一眼公共电话,掏出纸巾擦去上面的指纹,又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挠挠头,转身便跑。
一路奔回家后,直到躺在床上好半晌,心跳才逐渐恢复如常。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
第二天,家怡如坐针毡一整日,并未等到老伯的报警电话。
晚上悄悄跑去福爱邨,远远围观,6栋一切如常,老伯照样坐在柜台后看他的黑白电视,甚至手边还多了一碟花生米。
沮丧的归家,等到半夜同一时间,她不得不再次裹上厚衣裳,跑到另一座更远些的电话亭,戴上毛线手套后才拿起电话,拨通同样电话。
又是响了好多声才有人接起,这一回,老伯的‘喂’声带着几分颤音和打探,显然,他已经猜到是谁打来电话了。
家怡照旧默默数秒,数到6才开口,仍是幽幽的只说那一句:“帮帮我……帮帮我……”
“是不是方太太啊?我白天去敲你家门呐,你又不开门,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啊。好几天没见你和方先生,是不是出事了啊?什么事啊?你不要吓我啊……”老伯似乎是憋了一整天的心事,接到电话后一股脑全部吐出。
家怡并不回答,仍只是压低声线,幽幽诉说那一句:
“……4楼A单位……”
“……帮帮我……帮……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