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洛阳城。
在元恪继位,元勰退隐后,整个洛阳似乎又恢复了原本的繁华。
不久前的先帝驾崩、天降异相、新帝失踪这些事好像都已经成为众人脑中有些模糊的回忆。
这个世道本就危机重重,生活的压力,让黎民百姓没有太多功夫关注帝国上层的尔虞我诈,至于朝廷权贵,则不少都在私下庆贺,觉得这世道美好起来了。
因为元恪在亲政没有多久后,便表现出了在政务上的低劣水平。
和他雄才大略的父亲不同,元恪耳根子软,做起决定来十分犹豫不定,他没有自己政治智慧,无法从群臣的各种信息中,分辨出真假来。
而元勰这种明白人不在了,主政的高肇、元祥都是贪婪之辈,这些人,只要钱财给够,便能达成目标,比元勰那好处理多了。
一时间,北魏上下在官员任免、税赋摊派、徭役征发上,出现了失控的情况。
最主要表现,就是元恪在经过天上遨游一番后,对神佛更加敬畏了,继位后不到一月,就已经亲自招开了三次法会,亲自讲经,更是对龙门石窟寺加注资金工匠,亲自催促石窟寺的修建。
为此,元勰几乎天天都在长吁短叹。
偏偏他还不能在旁人面前显出不敬之相,于是便在魏贵妃身边,随她学习一点医术,打发时间。
但魏贵妃显然也不喜欢这种精神内耗。
“我就不明白了,路是你们自己选的,现在你把权柄拱手让人,如今又摆出这个模样,是要给谁看?”魏知善十分轻蔑,“你若是想继位,机会可太多了,甚至你现在修书给我家陛下说你想继位,他都会带兵来助你。”
元勰轻叹着摇头:“我朝为了嫡长继承,耗费六代帝王心血,岂能毁于我手。”
北魏本就是草原起家,有兄死弟继的继承风俗,当年为了改成中原的继承制,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哪能说改就改。
魏知善不屑道:“兄死弟继有什么不好,国赖长君,一个知根知底的亲王,不比年轻未掌过权的太子好得多么?”
元勰苦笑道:“草原上群敌环伺,如此兄死弟继,当然可以,但中原不行。”
……
“为什么不行?”新一天的小课堂上,贺欢听着阿萧给他讲朝廷的局势,不理解为什么不能是彭城王继位,先皇帝不都给了召书了么?
“因为中原与草原不同,草原上,群敌环伺,家产本就不多,属于公有,权利分得没有那么清楚。中原王朝,势力太大了,”萧君泽给他解释,“中原是农耕立国,天然追求稳定,追求父死子继,如果有一个亲王,年纪与皇帝相差不多,又被定为皇太弟,又可以参政,那么,他身边就会天然聚集许多势力,想把他推上皇位——自古功高莫过从龙,他要不进步,身边的人又怎么能进步呢?”
贺欢若有所思。
“更何况,弟弟势力太大,本身就会威胁到皇帝的力量,天然引起戒心,
到时一个不小心,就是兄弟相残,”萧君泽平静道,“就算元勰上位了,哪怕他是个贤王,得位不正,将来的权力更迭,也必是腥风血雨。”
说到这,他感慨了一下:“权力的来源需要正当性,失去正当性,哪怕做得再好,也会为王朝埋下隐患,比如南朝,从刘裕灭晋到如今,不过八十年,已经过了两个朝代,换了十六个皇帝。所以才有‘江南多好臣’一说。”
再比如大唐,李世民干得再好,也改变不了唐朝每次的皇位更迭都是腥风血雨,几乎就没有几次是成功传位的。
后边赵宋和明清就好很多,哪怕有什么斧声烛影,至少没有证据,只是野史传言,而奉天靖难那实在是朱允文人菜瘾大,把事情做绝了。
贺欢听完,皱眉道:“若无明君,这天下人,便要难熬了。”
“怎么能指望明君呢?”萧君泽微笑道,“从古自今,明君何其难得,多是暴君、庸君,这人间苍生,若都指望他们,那可太难了。”
贺欢闻言抬头,那清澈眼眸凝视着阿萧,仿佛在说,你不就是明君么?
“别看我,”萧君泽轻嗤一声,“帝王太辛苦了,谁想当谁当。”
贺欢轻声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又岂是一句不想可以推脱的?”
“皇权家天下,在我看来,实在不是什么优秀的办法,”萧君泽笑道,“阿欢,这天下,说不得在几代之后,便没有帝王呢?”
贺欢不由惊讶:“不可以,上古至今,天岂能无日,国岂可无君?若如此,便是天下之大难。”
萧君泽摇头:“以前有,不代表以后就会有,如今还是帝王继承,是由土地决定的,士族豪强需要帝王保护他们的根基,当士族豪强被更强大的阶级被取代了,帝王便会被时代毫不留情地抛弃。”
这,太深奥了,贺欢一时领悟不到这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