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的书房,靳恩亭好多年没进过了。他高中开始寄宿,大学从家里搬出去住。这几年又一直忙于工作,隔三差五才会回家一趟。每次回家匆匆来,匆匆走,连过夜都很少。和父亲的交谈更是少之又少。
儿时每次犯错,父亲就会让他去书房,在书房教育他。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这间书房都有阴影。
书房近两年翻新过,可主打的还是文艺复古风。胡桃木家具,色调温暖柔和。灯光昏黄古旧,三面书墙,书架上各色书籍林立。喜欢的明信片被特意裱装起来,定制的音响面板,珍藏的老唱片,一些昂贵的字画……父亲的这间书房全是宝藏。
也不用老父亲招呼,靳恩亭自顾自的坐在黄花梨木的茶桌旁。桌上摆一套紫砂茶壶,青瓷瓶里插.三两株美人茶和木瓜海棠,花枝摇曳,寂静美好。
茶桌正对着窗柩,一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人影。暖橙灯火摇摇晃晃,一道连一道。程新余和母亲凑在一起看昙花。不知聊到什么,两人咯咯直笑。
大抵这就是幸福吧!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相亲相爱,和谐共处,不存在任何矛盾。
靳樊林打开了书桌左侧的抽屉,从中抽出一样东西。他手里捏着这样东西,径直坐到靳恩亭对面。
伸手把东西递给他,声色沉沉,"自己看。"靳恩亭下意识问: “什么东西?”靳樊林低声答: "法慈寺的姻缘签。"眼底掠过一丝疑惑,他赶紧问: “我的?”靳樊林轻抬眼皮觑他, "不是你的,还能是我的啊?"
靳恩亭: "你和我妈替我求的?"
靳樊林拎起茶壶往白瓷杯里倒了杯茶水,茶水刚煮不久,还是烫的,雾气腾腾,裹着袅袅茶香。他端起茶杯不紧不慢道: "今年元旦去寺里烧香,顺带替你求的。"青陵本地人很信奉法慈寺,逢年过节都会去庙里烧香拜佛。"怎么都不跟我说啊?"替他求了姻缘签也不说,一直瞒到现在。"没必要。"靳樊林冷声冷气的。
靳恩亭:“
靳恩亭低头将那张薄薄的红纸展开来看,几行清晰的文字映入眼中——
法慈寺月老祠第一上签:
汝问姻缘得贵人
或是因亲
亲对亲
前世姻缘今世遇
更招财宝进门庭【注】
短短几行文字,靳恩亭逐一浏览完。他不自觉拧了拧眉, "什么意思?"
靳樊林的声线沉稳有力, "你妈找大师解签,大师说你的姻缘就在今年,结婚对象就是你身边的人。她和你的缘分很深,你俩的姻缘前世就注定好了。"
靳恩亭:
"您信这个?"
像法慈寺这样商业气息浓厚的寺庙,一切以盈利为目的。这样的姻缘签大多都是忽悠人的。毕竟世人都爱听好话,专拣你爱听的说给你听。肯定很多香客都求到了一模一样的上上签。靳恩亭觉得这张姻缘签还真不能代表什么。
靳樊林中规中矩回答: “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和您安排特等奖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明白。
靳樊林娓娓道来:“我和你妈本来就是求个心理安慰,其实也没太当回事。毕竟你三十二了还不结婚。很大概率是要单身一辈子了。我和你妈早认命了。"
他话锋一转, "谁能想到一切就是这么的凑巧。"靳恩亭条件反射地朝老父亲望去。他从容不迫,静待后文。
只见老父亲眉飞色舞,神色激动, “我和你妈替你求了姻缘签,正准备回去。刚从月老祠走出来,一个小姑娘没头没脑的撞了过来,把你妈的包都给撞翻了。她自己手上的东西也掉了一地。我们在地上看到了一张樊林的门禁卡,小姑娘的名字叫程新余。"
靳恩亭:
周遭阙静,空气凝结,靳恩亭足足愣了好几秒。
他神色错愕,这样也行?
靳樊林无视儿子的震惊,继续说:“你知道的,咱们家和程家一直有联系。你妈看到门禁卡上的名字立马就把新余给认出来了。兜兜转转一圈,她当年接生的孩子入职了樊林,在你手底下工作,她更加相信你和新余是有缘的。从法慈寺回去以后,我和你妈就开始谋划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安排你和新余认识。后面我们想到了年会的特等奖。"
“可是新余那会儿是有男朋友的。”靳恩亭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荒谬。
提起程新余的前男友,靳樊林就一脸不屑,
“那小子根本就不是新余的良配。恋爱谈了七年也不结婚,不是耍流氓是什么?也就新余单纯,换别人你试试?你再看看他父母,天天嚷嚷着要非体制内不娶,非青陵本地人不娶,咋滴呀,他家有皇位要继承啊?自己几斤几两没数啊?哪儿来的优越感?咱们家这么大家业,我还不敢对未来儿媳妇提要求呢!他们也配?一个妈宝男,外加一对奇葩父母,新余还好没嫁过去。要真嫁过去指不定被虐成什么样呢!"
看来老父亲早就把曲周一家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这也符合老父亲的行事作风。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在行动之前,必然会多方打探,将程新余的人际关系都调查清楚。
靳恩亭不禁失笑,"爸,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您安排特等奖那会儿,他俩还没分手。""不合适的人根本走不到最后,早晚会分手,时间问题罢了。"靳樊林很有远见。"万一他们一直拖着,就是不分手呢?"
靳樊林斜他一眼,冷声反问:"你不会抢啊?你可是我儿子,还抢不过一个妈宝男么?"靳恩亭: "……
大写的佩服!
他算是整明白了,哪怕没有特等奖,父母也会精心安排他和程新余认识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不过都是蓄谋已久罢了。只不过这蓄谋已久的对象换成了他父母。为了给他讨个媳妇儿,老两口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如今看来,他和程新余这缘分全是他父母给的。
靳恩亭下了楼,去院子里找程新余。
母亲种的昙花今晚开了三朵,月下美人,花瓣莹白似雪,一簇簇堆叠在一起,美得格外含蓄。程新余举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祁敏见到儿子过来,刚想喊人, "恩……"手指放在唇边,靳恩亭“嘘”了一声。
她很有眼力劲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院子,给两个孩子腾地儿。“阿姨,它好漂亮啊!”程新余越看越喜欢。
她完全没注意到祁敏已经走了。直到自己被人纳入怀抱。她本能一怔,清冽的雪松香铺天盖地袭来,纠缠鼻息。闻到这个熟悉的香味,程新余的心一下子就定了。她侧头一笑, "你怎么来了?阿姨呢?"靳恩亭说:“我妈走了。”
她往院子里扫了两眼,果然没
看到祁敏的身影。他覆在她耳边低声问:"喜欢昙花?"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间,有些许烫人。程新余不适地缩了缩脖子, "昙花很漂亮。"身后是男人火热的胸膛,滚烫的皮肤烫着她。这大夏天抱这么紧,她真的很热啊!"新余,你运气真好!"
程新余闻言轻笑,”我也觉得我今天运气超好,我一来昙花就开了。我都没见过昙花开花,太漂亮了!"
靳恩亭弯下嘴角笑。
她在他怀里转身,小声和他商量: "靳恩亭,能不能回去再抱啊?我好热啊!""不能!"资本家一脸强势。他捧住她脸,低头吻住她。
小情侣亲热,全落进了靳樊林和祁敏的眼中。
两人站在窗户边,视野开阔,院子里的一切都尽在眼底。祁敏忍不住吐槽: "靳樊林,看看你儿子一副饿狼扑食的样子!"
靳樊林负手而立,眯着眼睛笑,一脸期待, “照这么下去,咱俩明年是不是要升级当爷爷奶奶了?"
祁敏: "……"
靳樊林: “我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祁敏不抱什么期待,随口问一句: “叫什么?”
"靳—一。”靳樊林有理有据地说:“男女都能用,考试写名字还能少写几笔,直接赢在起跑线上。'
祁敏: "……"
靳——?
敢不敢再草率一点?
祁主任翻了个大白眼,果断说: "你还是让恩亭和新余自己取吧!"靳樊林追着妻子问: "靳——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呀!""我困了,去睡了!"祁敏打了个哈欠,懒得听丈夫絮叨,转身离开了书房。
两人待到九点离开。
虽然祁敏一再挽留程新余在家里过夜。可她认床,只能婉拒了对方。
从明川公馆离开,车子走堰山大桥返回精言公寓。
大桥宏伟,横跨在浪江之上,宛若游龙。江面波平浪静,渔火璀璨,远处隐隐现出一个小岛的轮廓。
靳恩亭打着方向盘
,突然出声: “新余,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程新余猛地想起什么来,板起脸,冷冰冰地说: “吐车里五百。”
靳恩亭: "……"
说完她就哈哈大笑起来。
"靳恩亭,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吗?"
兑现特等奖的那晚,和靳恩亭稀里糊涂的吃完一顿饭。他送她回家。她被失恋打击得一蹶不振,心情郁结,对爱情失望透顶,想找个人倾诉。
没想到资本家毫无同理心,冷漠无情地回她一句:“吐车里五百。”她果断闭上了嘴巴。千万别试图和资本家谈心。时过境迁,靳恩亭现在非常有求生欲,赶紧认错: “我错了,新余!”
那晚他就不该嘴贱说这话的。还好没把媳妇儿给弄丢。
程新余远远瞧着蓝色路牌,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夜风灌满车厢,她的短发被吹乱,几根发丝不安分地黏在脸颊上。
她用小拇指撩开,面露好奇,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靳恩亭偏过头,分给她一记眼神, "好奇而已,想听听你的想法。"
程新余垂下眼皮想了想,随后才给出一个非常接地气的回答: “爱情就是在一起吃很多很多顿饭。"
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一屋两人,柴米油盐酱醋茶,共享人间烟火色。和你分享食物的人就是亲人。
而靳恩亭是爱人。
★大大
两人这段异地恋谈得委实辛苦。青陵汀兰两头跑,两地奔波。但每次见面,所有的辛苦就不值一提了。两人逐渐习惯这种生活。分隔两地,总有顾不上对方的时候。
秋冬流感盛行,程新余一着不慎就中招了。
人在病中,脑子烧得昏昏沉沉的,冰冷的液体流入静脉,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都是冷的。
意志力最为薄弱之时,程新余疯狂想念靳恩亭。她好想他能陪在自己身边。她想听到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怀抱,她想毫无负担地依赖他。
尤其在看到别人男朋友陪生病的女朋友输液,忙前忙后,嘘寒问暖。她都快羡慕哭了。这就是异地恋的无奈,最需要对方的时候,他往往不在自己身边。身体疲乏无力,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脑子混沌不清,
不自觉就拨了靳恩亭的电话。
“新余?”
听到熟悉的嗓音,程新余一下子被击中了那根最脆弱的神经。泪意澎湃,眼泪夺眶而出,一颗颗滚烫的珍珠砸在手背上,热度焦灼。
皮肤好似被烫出了洞。
此刻,她的内心缺了一角,生出了巨大了空洞,多少东西都无法填补满。
她要靳恩亭现在、马上、立刻就出现在她面前,用力抱紧她,告诉她别怕,他会一直在她身边。可现实是他此刻人在青陵,远隔千里,最快的飞机也要两个多小时。
程新余越想越委屈,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她怪不了任何人。靳恩亭在这段感情里同样付出了很多,他不存在任何过错。错就错在两人都离不开彼此的家庭,没法为了对方义无反顾舍弃一切。
她吸了吸鼻子,抽抽搭搭的,呜呜咽咽:"靳恩亭,我好难受!"
电话那头靳恩亭的心狠狠一提,忙不迭问:"新余,你怎么了?"
“我发……”话还没说完,手机瞬间黑屏,通话被迫中断。
人烧得糊里糊涂的,都没顾上给手机充电。好巧不巧的在这个时候自动关机了。
输液室只有两个插座,都被占用了。她没法充电,只能等输完液回家再充。
父母本来要陪她来医院。大晚上的,她不愿让二老折腾,让他们留在家里。输完液都凌晨了。
程新余一个人打车回去。
到家以后,父母还坐在客厅等她。他们担心她,根本睡不着。梅月熬了粥,给女儿盛了一碗。
程新余压根儿没胃口。可还是艰难地喝了半碗。上楼给手机充上电,跳出了十几个未接来电。她赶紧给靳恩亭回拨回去,可却没打通。
她只能给他发微信。
程新余: 【我没事,就是有点感冒。】
她等了一会儿没见靳恩亭回复。她索性就不等了。她现在很困,只想赶紧睡觉。洗漱完,躺上床。
一夜梦魇不断,醒来后,脑子沉甸甸的,几乎抬不起来。
"醒了?"耳畔徒然惊现一道低沉嘶哑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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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床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身黑衣,面容疲惫。
"靳恩亭,你怎么来了?"她一脸惊喜,扑过去一把抱住他,语无伦次地说: “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男人的手臂横在她后背,用力搂紧她,无声轻笑, "梦里我也这么帅?"
昨晚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还没讲两句话,通话就断了。他再回拨过去,机械的女声提醒他关机了。
他不死心,一连打了好几个还是这样。
他知道程新余的手机应该是没电自动关机了。她应该也没什么大碍,估摸着就是感冒发烧了。可他就是没法安心,握着手机坐立难安。不亲自来看一眼,他根本放心不下。